暴鲁莽地行事。直接把祢豆子丢到阳光下不一定是个好主意,万一她之所以能克服阳光,也是仰赖某种只有神明知晓的时机呢?杏寿郎建议先循序渐进:“总之,我们先和灶门兄妹打好关系吧!现在我和他们不熟,他们也不认识你。亲近他们的时候,顺便了解一下祢豆子的情况,炭治郎和她形影不离,对于她与众不同的原因指不定会有些头绪。”
“嗯!克服阳光是首要的目标,目前也只能先观察着走一步看一步了。此外,还有上弦六呢。现在是七月末了,宇髄先生估计快要去调查吉原了,想来他潜伏在内的妻子暂时还不会暴露身份。炼狱先生,你说,如果祢豆子在吉原之战前克服了阳光,上弦六会不会离开吉原,被鬼王召集去无限城呢?既然是敌人在明,我们在暗,不如利用好情报的优势抢先解决了他们吧!”
“提前把情报传达给宇髄吗?他会相信吗?”
“不用担心,我的身体还回归不了一线,那我在这段时间内去上弦六所在的京极屋做卧底的游女,就能顺理成章地把手头上所有情报输送给宇髄先生了。”她为自己想出了一个不错的点子而雀跃,当头就被杏寿郎泼了一盆冷水。
“不行!你不能去!”他斩钉截铁地反对,神情严肃。
“为什么?哪里有问题?我扮过游女,这次我会做得更好的。”緑感到不解。
“不,问题不在这里。你知道鬼之间也会共享记忆吗?我很久以前就发现了,有些鬼相隔千里,互不认识,却能明确说出关于我们在别处战斗的情报。这是因为它们之间可以共享记忆。猗窝座刚死,鬼王和其他上弦难道会无动于衷吗?弄不好我们的长相都已经通过它的记忆传递给其他鬼了,上弦六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会发现你的身份。其次,以你的身体状况,万一暴露了怎么战斗?等于是去送死啊!”
他严谨的分析把她说得哑口无言。她怔怔地思考,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唉声叹气道:“唉!可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能干啥啊?啥也干不了啦!束手束脚的。”
杏寿郎摸着她的头以示安慰:“还有时间,先慢慢谋划吧。”緑温顺地享受着抚摸,突然脖子一直,扬起脑袋,双目炯炯有神地问他:“对了炼狱先生,你要不要再收个继子?”
“啊?继子?”他快跟不上她的思维了,后者像只腿脚有力的青蛙一样自由地跳到别处去了。
“没错,你的继子只有我,我已经不需要你的指导了,你就再收一个呗。我已经替你想好人选了。”她单方面宣布自己已经出师,并擅自做好了安排。
“谁啊?”杏寿郎倒觉得无妨,毕竟她已经做过柱了。前不久才打败过猗窝座,谁也不会否认她的实力。
“你对稻玉狯岳这个人有印象吗?”她冲他微微一笑。
“稻玉狯岳……”炼狱眨了眨眼,很快恍然大悟:这个在未来会失踪的队员,再被人目击到时已变节,成了新上弦六。緑提议将他收为继子,实则是为了观察监控他。虽然他们两个从未见过此人,但不愁与他没机会结识。他应允下来,承诺会去做好相关的安排,緑便对此放下心来。她舒舒服服地抱头躺在草地上,尽管这个大大咧咧的姿势很不淑女,但他们都不在乎。洁白的云倒映在眼底,她问身边的人:“你说,他为什么会变成鬼呢?你知道人为什么会变成鬼吗?”
“是鬼舞辻无惨做的好事吧!”
“他倒霉地遇到了无惨么?”
“有可能。”
“那么他是被迫变成鬼,还是……想活下去呢?”
杏寿郎皱了皱眉道:“想活下去所以变成鬼?就算免于被鬼杀死,但已经失去了自我,还要靠猎食人类为生,这样活着还有意义吗?而且,他可是鬼杀队的成员啊。”
“我和你一样,害怕失去自我,也不想吃人,但这只是我们的想法,也许他不这么认为。等你收了他为继子,就能更清楚他的为人了。”
“对我来说,做鬼的日子和待在人间地狱一样,变成某种混沌的怪物,吃了人,死后还要下地狱。”杏寿郎说,“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仅仅为了活下去而能忍得了这种生活,我宁可一死。”
“炼狱先生相信有地狱吗?”
“不好说,我只是希望有。不然有些恶人生前得不到惩罚,寿终正寝,对好人来说不是太憋屈了吗?”
“我不相信有什么天堂地狱。人死了就应当随烟消散、什么都没有了。如果非得有点什么的话,我宁愿是往生。不然要是真的有地狱,恐怕我也是得下地狱的。”緑闭上眼睛,回忆起往昔的痛苦。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他猛地坐起来,转头不安地看向她。后者淡淡地问:“杀人要下地狱,杀鬼就不用了吗?鬼不是人变的吗?鬼吃人,和我们吃鱼,有什么不同吗?”
杏寿郎凝神沉思,片刻后回答: “……但也存在一种情况:那人明知鬼是要吃人的,在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还是选择变成鬼。在我看来,在身为人类时明知是恶却还要去做,更是一种奸猾的罪恶。奸猾之处在于它以不再是人了为由来替自己开脱。”
緑苦笑着,脸上浮现出忧郁,滔滔不绝地说道:“我遇到过很多鬼,有遭遇飞来横祸变成鬼的,也有身为人类无法活下去、只能变成鬼的——正如偷盗是罪,可若不偷的话,自己和家人都无以为生。孟子曾说:‘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比起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人,逼良为奸的世道不是更加黑暗可怕吗?不是说个体的恶都可以获得原谅,只是……为何只谴责个体的恶,然后轻轻地用杀死它来一笔勾销,而不去看群众里的不公和不合理的压迫呢?如此一来,仅仅因为我们是幸运而渺小的,是刚好没被踩死的蝼蚁啊。虽然杀鬼是为了保护人不被吃,但除此之外,我不想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去指责鬼,知道了也没有资格去指责。对于别人的过去,我又了解什么?不过是些浅薄片面的愚见罢了。”
她抬手挡住有些眩目的日光,继续说道:“我十四岁第一次杀鬼,还心有不安,因为它长得太像人了!让我觉得犯下恶行。尤其是刀切进它软软的皮肉时,第一次有了杀戮的实感。后来我连着几天失眠,恐怖的实感残留在神经里,能清晰地回忆起来;鼻子里总能闻到一股恶臭的血腥气和肥腻的脂肪味,吃饭都没胃口了。起初接触到人的尸体,我忍不住吐了。可是,时间久了,我渐渐习惯沾了热血的刀和手 杀鬼和接触尸体都不会引起生理和心理上的强烈不适。我越来越冷淡,对杀生习以为常。我错了,我不应该习惯。对生死麻木不仁,岂不意味着我也不过如此?哪怕对方是吃人的鬼,但他们的命也同样有份量。更何况,我切断过近百个脖颈,毁灭了近百条生命——曾经是我们的同胞的生命,甚至算不清具体数目。若说生命有高低贵贱、不是平等的,那我就是自己最不耻的那种人了。所以说,我会下地狱。说起来,一次次的死而复生,让我一度觉得自己真的在地狱里呢……你不觉得现在的状况,跟无间地狱里的‘趣果无间、时无间、命无间’相差无几吗?”
“可是,假如这里真的是地狱,稍微往深一点想都令我不寒而栗。是我杀生太多的结果吗?一直以来我秉持的信念都是错的吗?人和鬼,孰对孰错?可是,在我看来,但凡鬼还非吃人不可,我们人类就没有与之共存的选择权——难道要决定哪些人去做它们的粮食吗?而且它们也没有要和我们和谐共生的意思,不少鬼看待我们就像看待盘中餐。都是为了生存而战斗,如果连这也是错的,那我该何去何从?既然我这愚钝的脑袋想不出所以然,就不勉强自己去寻找不解之事的答案了,还是投身于实际的作为吧!遵从本心,做能做的事,然后接受一切后果。”
她甚少与人诉说自己的想法,一鼓作气说出来后感到分外痛快。听完她掷地有声的言论,杏寿郎在震撼中不知作何反应,他从不知道自己最熟悉的人竟怀揣着如此深沉的思考。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她呼啦啦倾倒给他的东西。当他能够理解她的迷惘与愧疚时,也朦朦胧胧能感受到她对万物的敬畏。能跳出道德准则和身为人的局限去平等看待非人之物,他对此五体投地。
“……緑,你想得越多,就越痛苦;懂得越多,就越割裂吧。这么认真地活着的你,一定过得很辛苦。你考虑的都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能有自己的想法,我觉得这样很好。从你说要给灶门兄妹机会也好,给那对人鬼母女机会也好,我都能感觉到你与别人的不同之处。从前我不理解你,看见你同情鬼,差点要对你失望了。如果我不清楚你的本性,恐怕要以为你是非不分了。”
緑漫不经心地笑了两声,从草地上坐起来,拂去衣服上的土屑:“对人来说,特别是对鬼杀队的人来说,鬼必须要是恐怖的对象,若不害怕它们的话,它们就会变成‘真实的人’。一旦变成真实的人,我们就很难应付了。”
杏寿郎又听不懂了:“他们不是人啊。你对鬼有了感情,也无法改变它们已经不是人类的事实。”
“我的意思是,如果它们有和人类一样的感情呢?它们曾经是人,过去是人,是会思考,有情感,会感动,也会哭泣的人。你留意到了吗?有的人变成了鬼,依然在思考,依然会有所触动。我还记得下弦之三和上弦之二发表的观点,还记得藏在镜子的小女鬼铃奈真诚的眼泪。可以说,它们的思考和情感改变了我,也改变了我对鬼的看法。面对这样的鬼,你能说明人与鬼之间的区别在哪吗?有时我会想,我们的脑海里是不是有一堵很高很高的墙?不去看见历史的悲剧,不去聆听他人的声音,不去了解,在眼瞎耳聋的状态中重复着仇恨和杀戮,所以一直在循环啊!只要我们仍在与鬼厮杀,就会在封闭的时间里不断重演,哪怕中间有不同,结局都是一样的。”
一阵战栗掠过杏寿郎全身,过去他始终以为自己和緑是同一道的,此刻他忽然意识到,她已经快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了。那个地方是他和成千上万的鬼杀队成员都不曾涉足的,是在一个有别于他所熟悉的世界的另一个维度。
那个地方,是不是比他所看见的世界更加开阔呢?
但那是他能去的地方吗?
“了解之后会有不一样吗?”他发自内心地问。
“不去了解能有不一样吗?”緑巧妙地回应。她是出于深厚的信任才敢毫无保留地与身为柱的他畅所欲言,深信他不会怒不可遏地指责她。
“緑啊,”他几乎要叹气了,“我们今天探讨了这么久,目的不就是为了消灭鬼王、消灭所有鬼吗?就算鬼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也必须做个了结!”
“噢,我不想同你在这一点上争执,我并没有偏离,炼狱先生。了解之后要做什么,说实话我也非常迷茫。”
“那到此为止了,你走到了解这一步就够了,不要再往前了。我真心地奉劝你,不然……”杏寿郎没能说完后面的话,无法肯定会发生什么,只有隐约预感那是丝毫不比当下安全的凶险。他不敢细想,再想下去,会引发连锁的崩坏。正巧天空突然倒下豆大的雨滴来,他赶忙拉着緑站起来,用自己的羽织罩住她往蝶屋跑。
雨越下越大,来不及跑回蝶屋了,他们就近躲在一个木棚子下避雨。披着羽织的緑没怎么淋湿,倒是杏寿郎的头发湿了大半。平时屹立不倒的刘海像沉重的麦穗,全往后仰下。
“淋成落汤鸡了,要快点擦干啊。”她找出手帕帮他搓干头发,但手帕太薄,作用不大。“一点雨水不要紧,你没湿就行。”杏寿郎忘掉了刚才那一点谈话里的不悦,只担心她再度发烧。
“雨停了之后,你回家休息吧,晚上还要工作呢。”
“好吧,那我明天还能来见你吗?”他问起最关心的事。令他意外的是,緑拒绝了:“可惜不行,你过几天再来看我吧。”
“为什么?”
“因为明天我要去一趟奥多摩的大岳山,去拜访一位相识。”
他感到惋惜,没再追问下去。緑笑而不语,继续细致替他擦干头发。
大岳山是嘴平伊之助从小长大的地方,她只需打听打听就查出来了。上弦之二曾亲口告诉她,十几年前他的母亲逃出寺院,将他抛下悬崖。孤儿寡母在夜里能跑多远呢?她推断极乐寺肯定就在大岳山那一带。
緑决定独自去探索,这是她的秘密。
(二)
敲开房门,緑来到井井有条的西式诊室内,蝴蝶忍趴在桌上在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上做记录。
“忍小姐,你在忙吗?我想同你谈谈。”
“请坐吧,稍等我一会,再有几分钟就能写完了。”她头也不抬地说,忙着往仅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