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涌波涛，阴风阵阵。

武载把扳手放在腿上，把紧方向盘，发动机瞬间爆发出刺耳轰鸣，黑暗中两辆车如幽魂野鬼般浑浊咆哮的夹击上来，武载咬紧牙关，刹车踩死，车胎在泥地里擦出尖叫，溅起如冰刀般的水花。

黑色加长车还没停稳，车门就被推开，里面跳出来几个男人，身形高大，黑衣黑鞋，一个个木着脸。

雨又大了起来，车内雨刷速度加快，一下一下，刮在顾青沉稳的呼吸上。

苏云离冷然的脸上忽然慢慢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呼出最后一口青雾，烟蒂一丢，漠然开口：“下车了。”

像是战斗打响的最后的一声号角，三人沉默不语，默契的推开车门，一只脚踩进泥泞，起身的瞬间车门“砰”地一声被关上。

大雨倾注而下，顾青迈着步子稳稳地朝前走，像一只临危不惧的猎豹，不紧不慢的卷起袖子，眯着眼看向对面的几个青面大汉。

对面的车没熄火，惨白的车灯在暗夜里打着光。

苏云离眼皮一抬，清冷幽暗的眸子照亮于灯光内，却沉的透不进半点光亮，随着前进的步子，苍白冰冷的脸又陷入晦暗。

武载握紧扳手，使劲吸了吸鼻子，心如擂鼓，深秋的雨瞬间把自己浇个透心凉。

对面的几个黑衣大汗下了车就沉默地站在一边，其中有两个男人撑起两把黑色的大伞，罩向空中，紧接着侧身偏头迎向身后，交叠的伞下隐约闪现出一个秃顶留山羊胡子的男人。

“这特么是谁啊？”雨打在脸上，再顺着鼻尖滴下，顾青抹了把脸，忍住周身的寒，不满轻哼：“你真行，这又是哪儿来的仇家啊。”

苏云离脸上结了寒冰，肌肉线条紧紧绷起，满身肃杀，眼神阴冷至极。声音淡淡：“陈银鹏，地海产业的老大。”

“他？养 {嘿}社会抢地皮那个孙子？！他为什么会来找你麻烦？”武载吞了口唾沫，紧紧盯向伞下的人影。

陈银鹏在b市确实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早年下海净干些见不得人违法乱纪投机分子的黑心钱，壮大起来又养了一堆打手，混着{嘿}道攀附白道，这些年开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公司，从化妆品到服装，从海产到桑拿，东一榔头西一锄头的掺和，可但凡道上混的人都知道，他不过是表面做做样子，背地里继续干见不得光的事情罢了。

陈银鹏此时身穿黑丝绸缎面量身定做的衣裳，外面罩了个棉褂子，更显的他像个身披黑袍，幽森嗜血的恶鬼。

陈银鹏慢慢往出踱着步子，头顶的伞亦步亦趋，不让他淋湿半点。

气定神闲地摸了摸大拇指的玉扳指，开怀地打招呼：“小苏啊，你可了不得了现在，现在是大人物了，我见你一面可不容易啊。还得大雨天儿在你家门口堵呐。”

“陈哥这么晚了，还不回家睡觉。”苏云离勾起嘴角，漆黑的发和苍白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形成一种莫名的视觉冲击。

一双琉璃冷目似是能阻断雨水，直盯向陈银鹏阴险狡猾的一张脸。

“害，我能睡的踏实么我，这年头生意多不好做，到手的鸭子都能从嘴里拍着翅膀飞了。这不今天外面刚忙晚点事情，顺道过来看看你。”陈银鹏压着怒气，脸色森然。

顾青不在乎他是什么大哥什么大亨的，只觉得眼前这个老秃驴分外装逼碍眼，不耐烦地上前开口。

“那什么，老大哥，你买意外险了么？大晚上的，要不早点回去歇着吧，别一下子突发个脑溢血，再躺地上讹上我们，要不你给我们留个家里电话。”

武载在旁边噗嗤一声笑出来。

陈银鹏眉毛一竖，绿豆大的眼往说话方向一扫，看见一个长眉黑目的高个年轻男人，对方语气悠闲，神色戏虐。

压根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

一个等着被活活碾碎死到临头而不自知的小趴菜。

陈银鹏恶气横生，被呛的气都不顺。

旁边一个撑伞的大汉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张口怒骂：“我操你妈逼的，你算个什么逼玩意在我大哥跟前儿叭叭昂？你他妈死到临头了知道不知道？”

武载一下没忍住：“不是，哥们儿，你们俩车，大半夜在这儿堵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手里又拿着家伙事儿，是不是有点不地道。妈逼的，还逼逼赖赖骂上了，看把你能耐的！”

陈银鹏已经压了怒气，这么多年泥潭里浮浮沉沉，心理素质还是过硬的，面不改色衔起一根雪茄，偏头歪向旁边，站在旁边的大汉急忙卑躬屈膝微微颔首，掏出火机帮大佬点燃。

“年轻人，有点意思。”猛抽了两口，陈银鹏无声的笑，夹着雪茄的手朝苏云离的方向点了点：“莫生气~~我呢，今天没别的意思，是这样，这块地，我卖你个面子，不和陆昇那个老不死挣底盘。”

肥厚的嘴唇吐出一口烟圈，陈银鹏阴翳的眼死死盯着雨中周身泛着冷光的苏云离。

眼前的人苍劲高挺，玉面淡眸，像是被月辉打磨的一把寒刀，饶是混迹江湖这么多年的陈银鹏，也暗暗忌惮不已。

“但是，我的人，不能白挨这顿打不是么，icu住了几天我也懒得提了......这样吧，小苏，你到我跟前来，挨我兄弟几下子，这样，都扯平。”

“江湖上的事儿，就得按江湖规矩办，这没问题吧？”

站在陈银鹏后面的几个小弟此时已经灭了手里的烟，各个蓄势待发，打量着不远处沉默不语的苏云离。

顾青突然心悸的厉害，攥紧了拳头，狠狠地皱了眉，顶着雨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样不太好吧，秃子大哥.....出来求财的，这么不和气的？”

陈银鹏似笑非笑地看向顾青，答非所问：“这位小哥面生啊，在小苏手底下干活儿的？”

把未抽完的雪茄直接往旁边一丢，接着又道：“不管你是他朋友还是他马仔，这事儿不会波及到你身上，谁打的人，谁过来挨一顿，一报还一报，多公平。”

说着，陈老大竟给自己的发言鼓了鼓掌：“那就赶紧的吧兄弟们，哈哈，咱们扯平，继续和气生财嘛！”

苏云离额前的刘海完全被雨水打湿，顺着瘦削的脸颊贴到鬓边，目若寒潭，薄唇轻启：“不就是个偷地的老贼，屁话真多。”

“偷？你他妈说谁偷？！”陈银鹏神色一变，不禁向前跨出一步，眼神狠厉像是要把苏云离直接撕碎，一左一右打伞的两名黑衣人也亦步亦趋。像两只家养的猛禽，就算套着项圈也只懂朝人龇牙咧嘴。

“你们上去，给我把这孙子嘴撕了......”陈银鹏再也忍耐不住，直接底喝出声。

几个体态精壮的男人用手拨开左右两边的黑衣人，直接提着棍子走了出来，陈老大神色阴沉盯着对面的三个人，打嘴炮谁都会，他现在是要把苏云离嚣张至极的那股劲儿死死地打进泥地里，打得他屁滚尿流，满地找牙。

打得他只能哆嗦成一团，跪着舔着自己的脚趾请求原谅！！

陈老大继续阴恻恻放话：“别一群人上去打一个，显得我们以大欺小，搞得差不多就行了，别整出什么严重伤残，警察局那边我也不好办。”

打手们面目阴沉，拎着棍棒，一步一缓的慢慢往过走，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对面三个被雨浇的透湿的人，就像在看可怜的落水狗一样。

为首的一个突然大喝一声，暴力基因再也安耐不住，加快速度，怒目挥臂直接朝着苏云离奔了上来。

顾青咬牙正要冲上去，却被武载一把拉住：“哥，你那朋友一看也不是啥善茬，绝对有几下子，不可能傻站着让人打，你还是先顾下自己眼跟前儿吧......”

武载的直觉没错，苏云离虽然顶着一张小白脸，窄腰细腿，乍一看那身形似是纤弱，可不经意露出的气势绝对是个不好惹的练家子。

顾青稳下心神，利落地侧身躲过迎面挥来的一棍，铁器擦着胸口衣服的面料“唰”的一声滑下，挥起成片水珠。顾青扳住对方的手臂，反手一拧，紧接着一拳猛砸在男人脸上。

那男人也不是吃素的，立即飞起一腿踹在顾青大腿上，咬着牙退后了几步，顾青虚晃一下躲开另外一棍，揪住对方头发屈膝往人脸上死命一磕，男人一下摊在地上不再动弹。

武载这边形势不怎么好，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嘴里一股腥咸。

“我操你妈的！”一下火气噌到脑门，反手把扳子斜砍在对方肩膀上，紧接着照人肚子就是一脚。

越来越多的打手加入了战斗。

苏云离这边被几个打手绊着，此刻白着一张脸，眼睛宛如蒙上了一层霜雾，苍白无色的唇硬生生被牙齿咬出了潋滟的粉。

对方的人拎着棍子怪叫着冲了上来。

咬牙用胳膊挡了几个闷棍后，苏云离趔趄退后的脚步瞬间定住，寒眸一闪，倏然弯身抱住其中一个大汉的腰，死命推着往地上抵，趁对方愣神的功夫一把夺过手里的铁棍就往大汉脸上抽，那人脸上瞬间脸上开了花。

没抽几下，苏云离突然膝盖窝一软，身后有人飞起一脚踹在他后腿上，幸他反应敏捷，急忙用手里的棍子撑了下地，身子晃悠了下，没摔倒在地上，还没怎么站稳，暗处的一个人影拎着棍子悄无声息地往苏云离背后猫了过来。

顾青刚踹飞一个男人，俯下身用手撑着膝盖，气儿还没缓匀，一抬眼就瞥见苏云离那边的情景。

恐惧和寒冷突然窜上脑门子，身体先于大脑，顾青直接一个飞扑，直接把那猫腰的打手撞到在地，横过手臂勒住他脖子，紧接着又给他头上来几个闷拳，打手一脸崩溃，偷袭不成，还给人勒着喘不上气，气得咬牙大骂：“你他妈比到底谁啊！”

顾青又是一拳下去，把人打蒙在地上，彻底没了动静，飞快地擦了下脸上的丝丝血迹，嘲讽道：“听好了傻逼，老子国服第一锦衣卫！”

武载也打的彻底红了眼，挥着扳手朝陈银鹏大喊：“我擦你妈你个死秃驴，有本事你过来和你爷爷练练，给你整治一下你多年的脊椎病和肩周炎！你是不是肾虚了妈了个逼的，两步地你都走不过来？！”

打手们也没想到区区三个人，这么不好搞，一个比一个能打，大多数人不再有闲心干站着看戏，一个个沉着脸加入进来。

剩下的几个直接走到那辆大众跟前，车前盖往起一掀开，棍棒雨点一样往发动机上锤。武载心疼的五内俱焚，这还是和唐一哲借钱买来把妹用的，活了二十多，好不容易搞个人身装逼财产，妹子还没坐上副驾驶，这小车就要英勇就义。

车还是二手的，本来就不耐操。

“我擦你祖宗。”武载目眦尽裂的大骂出口，可又被眼前一混子拌住，只能边打边退。

苏云离灵活的手腕紧握棍棒左右翻飞，面挂雨水，不管不顾，招招狠厉，又把两个人干趴在了地上。

顾青脸上此时也带了彩，不停喘着粗气，抹去眼帘里的雨水，抬眼看向苏云离，他的白脸小子也不太好，生生挨了几下，脸上一片红一片青，唇无血色。

苏云离身后倏然闪过一个黑影，头顶突然雷电一闪，紧接着雷声滚过，顾青瞪大眼睛。

汗毛乍起，脑中纷纷扰扰一阵嘈杂又归于空白，顾青来不及思考，纵身一跃，朝苏云离背后扑了过去。

时间像是突然被拉长，一切都进入了慢动作。

苏云离恍然一顿，只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重重拉扯住自己的肩膀，下一秒，这股狠劲将自己箍进一个宽厚的怀抱。

顾青当下机敏地朝侧面躲避了一下，这棍子才没照正砸在后脑勺，可破风而来的袭击还是毫不留情地击中顾青太阳穴的位置，下意识抬臂挡了一下，缓冲了一部分力道。

苏云离听到背后一声金属敲击皮肉的声音。

心口的位置突然没来由的空了一下，陡然睁大双眼，当场就僵在了原地。

身后的人身体猛的一抖，整个人便沉沉的往下瘫，苏云离被这力道带着原地蹒跚，终究和身后股突然脱力的重量一起跌坐在了地上。

黏腻湿冷的雨浇着布料贴住皮肉，雨点杂乱无章，像是昆曲京戏里嘈嘈切切的拨乱的琴音，此刻两具相拥紧贴的身体也不能缓解这刺骨的寒。

武载看到了一切，隔着雨幕慌了神，扯开嗓子大吼一声：“顾青！！！”

可是顾青此刻什么也听不见了，他面朝上躺在雨地里，夜幕下的雨，像是有光，白雾蒙蒙地垂下来，盖在自己身上。

跌坐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体似乎一下子比自己还虚弱，软软地瘫坐在一边。顾青近距离端详着这个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