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小小的泪痣散了光彩，似有若无，雨点溅在上面，像潮湿的泪。

对方浑身不规则的颤抖让顾青充满怜惜，血似乎从口鼻往外涌，又腥又咸，可顾青顾不得擦，一把将人拉过来死死搂进在怀里。

额头顶在苏云离冰凉的面颊，他肌肤的寒的让顾青心悸，抬起手颤颤地抚触着苏云离的后背，强撑着薄烟一样的意识，咬牙靠近苏云离耳边。

别怕。

别怕，我一直在。

湿冷飞溅的雨水混着股泥土的味道呛进顾青的鼻子，混着血往外冒，他想抱着怀里僵硬的人坐起来，无奈手上再也感觉不到丝毫力气。

这是深秋最后一场雨了吧，顾青失神的想，眼睛凝向夜空。

真特么冷啊。

顾青恍然地眨眨眼，呼出的白气在嘴边凝结，很快又散了。

眼前天旋地转，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耷拉。

恍惚之间，顾青仿佛看到了一双带泪的眼睛，深情又柔软，热泪滚滚，一滴一滴，似有万吨重量，砸在顾青心上。

“嘿！这就歇菜啦？！草你麻痹你不是挺牛逼么？！”黑衣飞机头见一棍子把人撂倒，很是得意，顺势抡起拳头又朝苏云离扑过去。

苏云离慢慢坐起来，脸上冻结麻木，不闪不躲，竟是硬生生承受下飞机头的这一拳。身体剧烈的朝旁边歪了一下，又木然正了回来，乍一看，周身似乎弥漫着黑气。

脸颊瞬间肿起来，丝丝血水顺着嘴角往下流，蜿蜒诡异。苏云离眼睛都没眨一下，空洞的眼睛只是望着倒在泥地里的那个人。

黑衣人明显愣了一下，被苏云离诡谲样子整得有点犯怵，心想这小子莫不是被吓破胆了吧。

“哎，你他妈比装什么智障呢？吓瘫了？！”

苏云离安安静静，身体微弱的、不自觉的颤动着，周围一切都好安静。

刚还在紧抱自己的手臂此时无力的跌落，静静地陷在泥水里。苏云离懵了一瞬，下意识地抓起顾青的胳膊往起拎，再揽进怀里，想让他像刚才那样，重新环住自己。

胳膊再次垂落，如折翼的鸟羽一样脆弱。

唇发青，脸惨白，苏云离忽然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哆嗦。

好冷，冷的让人喘不上气。

苏云离只能费力的大口呼吸，可是怎么也吸不进气儿似的，心口发闷，头脑昏沉，垂下头勉强伸出干瘦的手指，去轻拍顾青的脸。

“姓顾的。”

“地上凉，你起来。”

地上的人闭着眼，毫无反应，安安静静，和平时嬉皮笑脸、恣意张扬的欠打样样子完全不一样。

颤抖的手滑向顾青的肩膀，又轻轻推了推。

“顾青。”

有鲜血顺着顾青的额头蜿蜒而下，还没来得及完全流下，就被雨水冲淡。

似时间停滞，苏云离伸手慢慢去摸上眼前的这张脸。

这张脸，他见过很多年了，许多面，每一个线条，都深深刻进了脑海的最深处。

真实的，梦境的，白日里脑海的，一面面，一次次，无时不刻、不止不休。

苏云离跪坐在那里，没有多余的表情，苍白的脸上是肃杀的雪夜，霜冻无边。

“他是不是听不清？”苏云离突然开口。

“他是听见了，不理我么？”苏云离语气茫茫然。

冷雨连绵，天黑漆漆像锅一样倒扣在人的心上，苏云离眼睫微抬，呆呆的望向夜空。

夜幕黑沉沉的不断往下压，他感觉天好像要塌下来了。

在场的人全愣了，惊疑不定地看向地上这个明显掉了魂儿的人，这个面白的小子，此刻鬼气森森，面无人色，一时之间大家都不知如何反应，讷讷地停下了手中打斗的动作。

陈老大不傻，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一看事情也差不多了，抬手一挥，示意众人撤后。这场“好戏”看客够多，震慑也差不多到位，实质性的目的达到了，陈银鹏满意了。

现在这个姓苏的到坐在泥潭里，宛如乱葬岗的一只孤魂野鬼，按着脊梁打他的时候，都没见半分变脸，现下却跟被夺了舍一样，怎么看怎么渗人。

“你，过去看看人怎么样了。”陈老大隔着空对那个刚才那个袭击顾青的打手喊了句，偏头往苏云离那边点了下。

打手仓皇失措的站在原地，之前用刀用枪械斗比这狠多了的他都干过，可坐在地上这个一动不动的男人，给他整害怕了。

他从没见过这么可怕木然的神色，死沉沉的，像是鬼上了身，要来人间讨命。

寒灯一样的眼睛木木愣愣，眨都不眨，整个人下一秒好像就要挥刀起舞，大开杀戒，不留一个活口。

费劲地吞下一口吐沫，飞机头心里惊慌不已，咬牙硬撑，慢慢走近。

眼前的人突然转过脸，打手一僵，只听得“哗啦”一声轻响，空气一阵冰凉，眼前一花。整个人就被一双干瘦的手掯住脖子砸甩在地上。

苏云离的爆发是瞬间的，快到让任何人没有反应过来。

紧握的拳头慢条斯理地砸下，苏云离双眼无神，手下死力，另一只手紧紧扣进打手的脖子，掐的他血珠乱冒。

“啊——”凄厉的惨叫划破凝滞的空气。

拳头一下重过一下，把人打歪了，再扳回来，血溅在脸上，眯了眼睛，只用手轻飘飘抚开，继续攥着拳打。

不是教训，不是报复。

而是杀戮。

武载看的心惊肉跳，一脸惊悸。

愣了半秒就猛冲过去就拉人：“我擦，住手！！住手啊！！要把人打死了！！”

另外两个惊呆的大汉突然如梦初醒，忙不迭把人从后面死死揪住往旁边拖。

“草他妈逼的你疯了吧！！！”

招招下死手，这逼不是疯了吧。

最后3、4个人一起费力好不容易把人制住拖开，就急忙去扶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同伴，见人还能颤巍巍喘气，急忙三五成群就把人往车上抬。

武载紧紧把人摁住，也是吓得一脸惨白：“回神，哥们儿，别激动，别激动！！求你！”

苏云离静静的倒在雨水里，不再挣扎，偏头看向顾青。

顾青安静的躺着，英俊的脸有一半浸在了泥水里，恣意张扬的头发现在全混着泥贴在脸上。

“你松开我吧。”苏云离轻声开口，音轻如烟，武载听不太清。

“哥们，有话好说，你别吓我。”武载惊恐难安。

“他脸脏了。”

“我给他擦擦。”

武载慢慢把人松开。

苏云离缓缓爬起来，手下冷不丁按到个软绵绵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好像是个小娃娃。

是个耗子挂件，湿哒哒的，黑黑的大耳朵，笑眯眯的神色，一脸童真，旁边还有个小符一样的东西。

苏云离想起来了，这是米奇。

是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这个人，死皮不要脸硬塞给自己的，当时说是保平安的。

苏云离胸口像是直接插进一把冰剑，又冷又麻，浑身止不住的打着哆嗦。

白着脸把挂件往顾青怀里塞：“这个，你说的，保平安。”

垂眼去看地上的人，面容深邃，好像是睡着一样静谧。

苏云离忍着哆嗦，一下一下，用手慢慢抹走顾青脸上的泥污，露出他干净的眉眼，又去掐顾青的脸。

“喂，说话。”

“地上不冷么。”

慢慢俯下身，暗夜里清冽的眼睛蓄满无尽悲苦，神思空空荡荡，声音也枯萎。

“走啊，去我家喝茶啊。”

无尽的雨落啊落。

一滴滴落在顾青脸上，再顺着脸颊蜿蜒而下，好似他哭了一样。

苏云离跪在地上，众面皆模糊，天沉夜寒，心口像生生被剜走，寒风吹来的呼啸震耳欲聋。

苏云离终于不自主抖了一下，泪水落下。

眼睛一定是被哪个打手打坏了，否则，怎么会一直一直流泪。

什么都无所谓了。

天地真大，好空，空的让人心慌。

求求你，睁开眼睛。

我一无所有，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