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吧，”唐林忆也坐在木凳上，等楚沐砚喝完茶，才用手敲了敲桌子，“你们这是旧情未断，还是断得不彻底啊？”
楚沐砚低着头，装作听不见的模样。
唐林忆微微皱起眉来，倒不是不悦，而是懊恼。
他感觉楚沐砚不管多大，在他眼里总像是个孩子。
毕竟楚沐砚也是他一手带大的。
小时候的楚沐砚是乖的，怎么到了现在有了迟来的叛逆。
唐林忆认识楚沐砚是在他十岁左右的时候，那时的唐林忆也不过是个在朝廷上不大不小的官，顶多因为探花郎这一头衔被追捧了一阵。
初见那日是在宴席后，老皇帝热爱美人与烈酒，隔三差五举办宴席。席上总是散着浓烈的酒味，酒过三巡后唐林忆就撑不住寻了借口出来缓缓。
也不知走到了哪儿去，他只觉得周围都暗得厉害，唯有月光能照点儿明。
也没过多久，他就感觉他的衣角被人扯住了。
他低头看去，只见是个矮小瘦弱的小孩子，那孩子脸看不真切，唯有眼睛是闪着光的，让人印象深刻。
“怎么了？是走丢了吗？”唐林忆愣了一下，蹲下身瞧着眼前矮矮的孩子。
面前的小孩子忙摇着头，把另一只紧握着的手摊开给唐林忆看，只见他手心里放着一团纸。
唐林忆带着疑惑地看着他，小孩儿忙笑着说，“大人好，这是醒酒药，我看你好像有些喝醉了，所以拿来给你！”
唐林忆笑了下，伸出手接过那药丸。他打开包裹在外面的油纸，那药丸整体是偏黑的，闻着也都是寻常的解酒药材的味道。
唐林忆：“你给我这个，是不是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暗处，小孩儿双手紧张地扯着自己的袖袍，脸上却笑眯着眼，道：“大人不用帮我做些什么，就是我有些饿，大人若是方便给我些糕点就好，不行的话也没关系！”
这是很平常的请求，唐林忆自然是应下。这宫内管辖制度复杂，每日饿死的奴仆也是有的，起码他能救一个是一个。
更别说这种主动靠自己来换取食物的。
是的，他认为站在他面前的小孩是个奴仆，或是奴仆的后代。
毕竟在唐林忆看来也没有哪家的贵公子会饿到讨食吃。
“我收了你的药，给你些吃的，很公平。”说完，唐林忆就准备抬手揉了揉小孩的头。
谁知那小孩一下子就把头缩了回去，躲开了唐林忆的手。唐林忆也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后，小孩就自己把头挪到了唐林忆的手下，赔笑道，“对不起大人，刚刚是我没反应过来！”
月光下，小孩儿的眼睛依旧是亮的，可身体的僵硬与不适应却做不了假。
唐林忆的心不由得沉了几分，小孩子躲避的速度很快，明显是下意识的反应，怕是平日里少不了挨打。
他感受着手下毛躁的触感，轻轻揉了几下，压下心中的愤然，笑着道没事。
等两人一同走到有灯的地方，唐林忆才发现小孩身上的衣服破烂到补丁都数不过来，人虽然矮瘦，但很是干净，脸上有些淤青但一点污渍也没有。
如果忽视那些淤青，其实模样也甚是可爱。
唐林忆拿上糕点出来后，两人便走到没人的地方。
一拿到糕点，小孩嘴里狂塞了几个，又迅速拿了张不知用过多少回的油纸包起了剩下的糕点。
还顺便同唐林忆解释，“这是我带回去给母亲吃的！”
唐林忆看得心中不忍，另找话题，“话说你那药丸从哪儿来的，效果还不错。”
“唔，是从其他大人那拿的，他们看我可怜，就教了我这个法子，说这样可以填饱肚子。”小孩子几口吃完糕点，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残渣就开始道别，“谢谢大人，我吃饱了！再见！”
说完就一边挥手一边跑开。
唐林忆轻笑，这小孩子很有警惕心，是好事。在这黑雾弥天的宫内，若没有警惕心，哪天死了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后面好几次宴会，唐林忆每每都能收到小孩给的解酒药，他也总会替小孩拿上糕点甚至会提前准备好菜肴。
几次下来，他也知道了小孩名唤小九，住在西宫东侧。
西宫，那是后宫妃嫔的住处，唐林忆就以为小九是妃嫔侍女的孩子。
直到有天宴席时，皇帝勃然震怒，提前结束了宴席。离席后，唐林忆听到同僚说是有位妃子同太医私通，皇帝就下令处死了妃子和太医。
一众人纷纷低声讨论。
“那位妃子是九皇子的生母。”
“皇上如今都有二十多位皇子和好十几位公主了，估计这九皇子也是个不受宠的，我都不曾见过他。”
“这倒是，听说那妃子以前是妓女，同陛下春风一度后就怀上了龙种，本来陛下是不打算理会的，可咱太后娘娘不允皇家子嗣流落人间，就让人把那妓女接回来。可那妓女就算凭借龙种封了妃不受皇上待见，那这小皇子当然也跟不存在似的。”
“居然还是妓女，难怪之前没怎么听说过，估计皇上也觉得丢脸封锁了消息。”
“既然以前都是妓女，那和其他人私通也不奇怪了。”
有的人闻言低声猥琐地笑着，唐林忆厌恶地看着他们，便找了借口脱离众人，转身又回了宫去。
唐林忆一边往回走，一边回想着刚刚同僚说得话，心中的不安越发严重。他今日就没见到小九，九皇子，小九、太医，药丸……这种种线索像是指明了什么，但唐林忆不敢继续往下想。
“小九，小九！”唐林忆不敢太大声地喊，只能在他们曾经经常待的地方低声叫着人的名字。
直到在草丛中发现了他蹲坐在地的身影。
唐林忆猛地松了一口气，走上前轻轻拍了他一下，谁知入手是一片冰冷潮湿的寒意。
唐林忆身形一下僵住，他低头看着指上染着的暗红，瞬间明白那是……血。
“大人，”小九的头始终低着，声音沙哑又像是带着哭腔，“我母亲死了。”
“她没犯错，但有人想让她死。”
“所以她就死了，”小九说着，抬起手臂用衣袖擦着又流出来的眼泪，“我抢不回来她的尸体，我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