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林忆的心一瞬间被紧紧揪住,酸涩得要命。他缓缓地走到楚沐砚身侧坐下。
孩子要强,只是埋头哭着,不肯让人看见他狼狈的一面,可是他的身体一直抖得厉害,哭声也呜咽着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的人喘息声才渐渐平静,唐林忆抬手拍着他的肩,柔声道:“你想同我说说,你母妃的故事吗?”
“好。”小孩沙哑地声音响起,抬起头露出了红肿的双眼,“ 我母妃很漂亮,很温柔,她也很爱我。”
唐林忆安静地听着他说。
“她出生在一个农户家,她下面有两个弟弟,都乖巧又懂事。父母也很勤奋,每年都种着很多庄稼,所以家里也不算太穷。但是不久后朝廷又加大了赋税,恰逢遇到当地地主霸地,家里情况瞬间一落千丈。这时候最小的那个弟弟又得了伤寒,可家里没钱给他治病,最后走了。”
“那时候的她已经有了自己的考量,知道一辈子当农户没出头,就想着送另一个弟弟去学府识字,待后来参加科考。可是家里实在是太穷了,她就准备去自己城里赚钱,她本是想去有钱人家里做佣人,结果因长得漂亮,被人骗去做了青楼女子。”
唐林忆道:“如今这世间,长得惹眼也……不是好事。”
“是,她在里面过得很不好,但还好……是有钱拿的,她把赚得钱全拿回家,供弟弟读书,想让她弟弟能有出头之日。她弟弟也很聪明,抓紧每个机会,空余时间也在药房里做个小二,赚些零用。后来又被医者看中,医者欣赏他的天赋就收为了徒弟。”
“后来她弟弟虽没去参加科考,但是进了太医院,那可是好多医者都向往的地方,她弟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太医……听到这里,唐林忆的手一下子攥紧了。
“她就想着,她是不是也可以为自己谋一条出路。她知道好多人都是靠着客人才能赎身的,恰好她新接待的客人既出手大方人又温柔,她那晚就没喝避孕药,她想着就算是以后没名分也无所谓,她只想离开这里,离开这刀山火海中。”
“她真的不知道,那客人居然会是微服私访的天子。天子震怒,但因她怀上了龙种,只能把她接回宫中。谁知道,她的悲剧还没结束就又开始了,她从一个刀山火海跳到了另一个刀山火海。”
“在后宫不受宠甚至被厌恶,奴仆不上心甚至还能随意辱骂她,月银也越来越少,最后直接被上面管事瓜分,钱拿不到手里,吃不饱穿不暖都是常态了。”
唐林忆道:“所以你就想了这么个法子,在宴席外碰运气?”
“是舅舅教我的,他教了我很多东西,药也是他给的。他和我说官员里还是有好人的,但如果我运气不好碰到脾气坏的就让我跑,”楚沐砚声音闷闷的,“他不能经常进宫看我们,母妃怕影响他,两个人就没有公开相认过。”
唐林忆眉眼流露出一丝动容,他安慰道,“那你运气不错,遇到我了。”
楚沐砚怔住,他喃喃道:“我这样,也称得上运气不错吗……”
楚沐砚抬头望着唐林忆,本止住的泪又滑落下来,他又一次陷入了回忆中,“可是今晚,他们都死了,死在我面前,我都救不了他们,你说,我这样也称得上运气不错吗!?如果母妃不是怀上了我,她根本不用承受这十余年的深宫之痛,她和舅舅也根本不会死!”
楚沐砚的泪痕在光照下变得清晰可见,他的声音也渐渐变大,直至最后的嘶哑出声。
唐林忆一把把他抱在怀里,"这哪里又会是你的错,就算没有你,你母妃又能如何?但有你之后,她起码生命中又开始有了牵挂,她那么爱你,又怎会忍心怪你?"
怀里的孩子开始放声大哭,他的手紧紧攥住唐林忆的衣襟,他呜咽着求着唐林忆:“我想给他们报仇。”
可是等楚沐砚长大,他才惊觉,这世间命运多舛的人太多太多,被这权力至上的天压得活不下去的人比比皆是。而他像是站在道路的分岔口上,面前人人都在向他伸出双手寻求救命稻草,可他迈不了步子,他也拉不上来任何一个人,因为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他自己都深陷泥潭。
所以他拼命地成长,没日没夜地学着。从一心想为亲人报仇变成了想救救这世间、想成为他母妃心中梦想的那样。
所以对于唐林忆来说,楚沐砚其实非常让人放心,既没有不良嗜好,心中目标也异常坚定。
谁知这年少的叛逆期不是没有,只是推迟了而已。
唐林忆尤其记得那刻骨铭心的一天。
他那日正同宋时清共谋大业呢,那时楚沐砚被他秘密送往了蜀地,他就想着他可以安安心心地对付楚沐砚登基路上的阻碍。
谁知……
“噗——”唐林忆刚喝进嘴的茶还没在他嘴里待多久就狂奔而出,他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不要说唐林忆夸张,就连一旁坐着的宋时清一时半会儿也听得有点懵。
亲卫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他重复道:“九殿下他……他和男人好上了!”
唐林忆站着的身影霎时有些摇摇欲坠,亲信在下方站着,看得竟然觉得有些不忍心,遂连忙上前扶住了他家主子,虽然心中默默想着这和猪拱了自家白菜有啥区别,但嘴里还是喊着:“主子,你冷静啊!”
一旁的宋时清也伸出了手,道:“冷静。”
“我冷静不了了,我现在就要去蜀地,把那狗男人杀了!!”唐林忆怒道。楚沐砚这些年虽说是年纪到了,但向来“清心寡欲”,身边都没什么很暧昧的关系,定是那狗男人不要脸,来诱惑楚沐砚!
当然,最后因为京城事务牵绊着,也是没能去成。
唐林忆一边暗叹这狗男人手段了得竟然能勾得楚沐砚瞒了他们这么久,一边疯狂搜刮狗男人的祖宗十八代,准备挑出毛病指给楚沐砚看。
亲信速度很快,那些记录在测的东西不出三日就呈了上去。
唐林忆接过来,正准备打开的手却顿了一下,问着亲信,“那男人你见过吗?”
亲信忙摇头,“没呢,九殿下认识我,我当时怕我跟紧了被殿下察觉,但是……”
唐林忆皱着眉,“但是什么?你快点说,别磨磨蹭蹭的!”
亲信闭了闭眼,心想这可是您让我说的,开口道:“听手下的人说,那位公子便是那‘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①,且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风流倜傥,潇洒不羁,温文尔雅,品貌非凡……”
亲信还没说完,唐林忆就很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我是让你来这儿夸他的吗!”
亲信犹豫着摇摇头,又皱着眉头苦笑,“但是主子,这都是我手下的原话。”
唐林忆怒道:“那估计是眼神不太好了,还不快让你手下多吃点枸杞明目!”
“是、是!”亲信感受到了唐林忆的怒火,连忙麻溜地跑了。
那日,唐林忆难得推了所有事务,拉着宋时清一起研究祁萧安的祖宗十八代。结果两人一直翻到了傍晚,不得不承认,祁萧安上上下下都没啥问题。
唐林忆放下手中拿着的书,阴沉沉道:”他祖宗没问题,可不代表他本人没问题。”
他忍不住加大人手监视祁萧安的一举一动,谁知被楚沐砚察觉了。
楚沐砚对唐林忆很少生气,可那次楚沐砚气得连夜给唐林忆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句句控诉着唐林忆监视他的生活。
唐林忆收到书信已经是五日后了,他看着书信沉默了很久。
第二天,唐林忆就把监视祁萧安的人手都撤了回来。
现在想想,自楚沐砚从蜀地回来登基后,楚沐砚对他也渐渐开始有些疏远。
唐林忆看着坐在对面不理他的唐林忆,开口道:“陛下,你是不是还在埋怨我?”
瞬间,楚沐砚的双眼就泛上红晕,他沉声道:“没有。”
“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唐林忆道,“我还不曾对你说过这些,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宋时清教你习字识书,我教你权谋兵法,我们看着你一步步成长。那时你在蜀地才待了不过几个月,就和其他人……我很怕你识人不清。更何况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你们分开也是在保护他。”
“我都知道。”楚沐砚低着头,“我不知道他怎么找过来的,你帮我护着些他,我会找个时间再偷偷同他说清楚的。”
唐林忆看着他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离开了。
唐林忆一出殿门,才发现宋时清在不远处站着,
他好奇道:“怎么了,你不去监考,来这儿做甚?”
宋时清抬眼看着他,道:“你怎么同陛下说的。”
唐林忆道:“我也没说什么,倒是陛下想得清楚,他说会再和祁萧安说清楚,先让我们派人护着点祁萧安。”
宋时清沉默一会儿,“但我想让祁萧安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