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贵族一样,桑德雷利夫妇经常要参加各种社交活动。玛丽安娜现在的年纪虽然还小,但也会时不时陪伴她的新爸新妈出门应酬。今天,安东尼奥是应朋友邀请来约克郡农场打猎的。玛丽安娜跟着吉雅、还有几个胖乎乎的富太太坐在轿子上,在农场附近欣赏风光。
“桑德雷利夫人,你和你先生是真的很喜欢小孩。可是你也还年轻,为什么不生一个呢?”
“我丈夫事业如日中天,我怎能把他整天拴在我身边呢?”
“就我所知,克拉姆福利院有很多等着领养的孩子呢,你可以考虑一下。”
“福利院的孩子?他们不哭也不闹,带起来或许挺省心的。对了玛丽,你想要一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啊?”
只见小女孩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窗帘外的畜牧场,眼神逐渐变得严峻。
“亲爱的,你在想什么呢?”
“唔唔!…呕…”玛丽安娜急忙捂住自己嘴巴,那股胃酸仿佛随时都会倒流上来。
玛丽安娜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当她们的车子接近一群撒欢的马群时,她的身体里就像受到了某种感应,在说:是这里,就是这里没错了。
吉雅太太用小扇子轻拍她的肩膀。本来吉雅太太只是稍微关心一两句,没想到玛丽红着脸点点头,焦急中面带尴尬。
“妈妈,我可以去上厕所吗?”
女孩说话声音有点大,只见坐在她们对面的两位太太用扇子掩面一笑,嘴里叽里咕噜说着法语,交换着彼此的意见。
“你这孩子,真是没有礼貌!这附近哪有解手的地方?”
嗯也对。她怎么就忘了呢?如今她也算是伦敦上流社会的一员,怎么能轻易把随地大小便的事说出口?
“失礼了。妈妈,我真的需要去方便一下。”
吉雅顿时感到很难堪,她脸上陪着笑,轻声说:“好,我们就在这里停车。玛丽,下次不舒服一定不要憋着不说。”
她对另外两个女友说道:“小孩子口无遮拦,让你们见笑了。”
“不要紧,吉雅太太,别为了这点小事生气。让农场女佣带你们家小姐去吧。”
“不不,”她礼貌拒绝了,“我可以自己去找…”
两个胖太太笑得更大声了。玛丽安娜很不喜欢她们那种夸张化的举动,头也不回地跑进农场里。
“妈妈有话没说完呢,真是个坏孩子!”
风儿裹挟着小姑娘浅蓝色的裙子,她跑得很快,脸色红扑扑的。紧接着她用食指和大拇指掐了掐自己的人中,以及按摩两端太阳穴。刚才那种恶心反胃的感觉没那么强烈了,想找个地方方便的需求也消失殆尽。幸好幸好,这偌大的农场里到处都是苍蝇蚊子,在这里蹲坑一定会被叮得满腚的包子。
一旦重要剧情就会出现这个前兆。所以,她要找的小孩儿肯定就在这里,一定是的!
现在是1879年春夏之交,粗略推算一下小迪亚哥的年龄,大概7-8岁,比她现在设定的年龄小3岁。没记错的话这小家伙5岁就开始干活了,没爹没妈一个人抵挡生活的风雨。
玛丽安娜不由得心生怜悯。好可怜的娃。
她走进农场雇工们的连排房舍。对岸流淌着清澈的溪流,风光优美。然而底层工人们可无心欣赏景色。他们像奴隶一样,没日没夜地在闷臭的畜牧场里劳作。还有一类人,红脖子长得跟脑袋一般粗,整天颐指气使的,嘴里时不时还叼着烟草,就是负责盯紧他们的监工。至于劳工们的孩子呢,从小就被肆意放养,获得教育的机会页基本为零,他们未来的大部分还是延续父母的命运。
这里一排排低矮的房间活像零食加工厂里的压缩罐头,或者说成牢房隔间也不为过,一眼望不到头。此时快到了午饭时间。在其中一个像牛棚改装过的屋顶下面,一阵强烈的臭奶酪、洋葱汤还有鲱鱼罐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折磨着玛丽安娜的鼻腔,熏得她恶心反胃。
玛丽安娜躲到“压缩饼干房”的另一排,远远打量着棚子里吃饭的男女老少。一座带烟囱的茅屋冒着袅袅炊烟。一个看起来像是屠夫的男人嘴里叼着烟,正在案板上剁鱼,鱼嘴上还滴着鲜血,貌似正在制作着日不落帝国的传统美食—仰望星空。再往旁边就是监工。他手里挥舞着长柄汤勺,正在漫不经心地给底下人打粥。
玛丽安娜的眩晕感没有消失,她捏起鼻子,把裙摆往上提了提,毫不灰心地继续寻找。
几个邋邋遢遢的小孩盯着她看。她想向他们询问那个小Dio货的下落,却被他们如出一辙的呆滞目光盯得有点不自在,宛如一只小白鹅混进了鸡群之中。她一时慌张竟然不知该问他们什么。像玛丽安娜这种衣着光鲜的小姐,绝不会光顾这里。她的出现让农场工人们非常意外。
她唯恐节外生枝,匆忙加快步伐。牛奶棚对面就是工人们居住的茅草屋,一个长得跟打粥的那个一模一样的监工注意到她,不让她进去。
“我、我来找一个人。”
“小姑娘,你找谁?”他眼神不善地说道。
“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小孩子…”
“呵!你说的是哪一个?我家就有5个娃。”
“不是。他叫迪亚哥。”
她说出了小Dio货的全名。那人说早就打发他到外面捡柴火去了。
“他在哪里?”
“对面的小树林。”
小姑娘惊奇地说道:“现在不是饭点吗,怎么还让他干活?”
“嗐,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小崽子竟敢偷东西,这就是一个警告!”
他边说边往地上吐一口痰,露出冷漠鄙薄的模样。
玛丽安娜只好转身往回走。此时她更加怜悯那个小Dio的处境。
她踏过破旧的小桥。来到河对面。这农庄附近林子可大了,这么瞎逛只怕一天一夜都找不到。
在松软的泥土上,依稀可见稀稀零零的墓碑,埋在这儿的大多是生活在底层的无名之辈。玛丽安娜徒步走了不知多久,来到这片小小的坟地。
一个满头黄色鬈发的小孩,蹲坐在一块墓碑旁边,瘦小的身影很是单薄。
“迪亚哥?”
她不假思索地张了张口,疲惫马上一扫而空,语气里满是按捺不住的喜悦。
那个小孩闻声抬起头,玛丽安娜只用了0.1秒就认出来是他—凭借他头上两根不乖巧的翘毛(简直形似乔鲁诺的甜甜圈),无疑就是他了。
这个小Dio货可让我一顿好找!
“你是谁啊?”
一个陌生人突然的出现让他很是疑惑。刚刚还在放空的迪亚哥站起来,擦干脸上的泪痕,满腹狐疑地盯着玛丽安娜。他在短时间内迅速调整的小动作,一个也没逃过她的眼睛;而这让她不由得更心疼了。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在森林里,两个孩子身穿着相似的蓝衣服,细看却有天壤之别。迪亚哥的衣服缀着许多补丁,与其说是衣物,更像是遮羞的破布条,看着怪难为情的;玛丽安娜的裙子有着云朵般的柔软光洁,蓝得有些突兀。
“你好,刚才可能吓到你了。”
她慢慢走到他近旁,犹如在靠近一只落单却野性未消的小兽。她瞅见他脸上有半干的泪痕,还瞅见他穿着破破烂烂—虽然他努力维持那一点点可怜的体面,但常年与牲畜打交道,身上仍弥漫着一种浓烈的草料气息,而本人早已视如平常。玛丽安娜本能地想要躲避,迪亚哥自然也很明白她在想什么;她不由得低下头,为自己有这种想法感到很窘迫。迪亚哥也知道对方在上下打量自己,他熟悉这种目光,有的人表现得比这要恶毒百倍。他用手背擦了擦脏兮兮的小脸,镇定地打量着她。
“我不认识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有什么办法能建立信任呢?
“你是来看望你妈妈的,对吗?”
他不回答她的话。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的名字叫玛丽安娜·桑德雷利。”
她像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在他跟前晃了晃—对十岁以下的小孩来说,这是极其奏效的安抚方式,迪亚哥瞪着蓝盈盈的大眼睛,仿佛第一次看见这玩意似的。他接过糖,但还是不让她进一步触碰。
很快,他又还了回去。玛丽安娜提醒他这是可以吃的糖果。
“别人的东西我不要。”
好纯良的孩子,玛丽安娜心里明白自己正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于是她轻柔地告诉他,告诉他不要害怕,她只是想跟他成为朋友。如果可能,她的父母会带他回家,待他如亲生孩子。
“所以,迪亚哥,离开这个鬼地方,跟我们回家好不好?”
在她的宿主记忆库中,安东尼奥和吉雅由于各自身体原因,想要领养孩子的态度是很强烈的,而且最好是个男孩。迪亚哥的年龄、身份可能不太符合,但她还是有办法实现目的。
目前他的身份是有些低微…不过她得试一试,所以才要探探他的想法。
他不打算去握这只手,动作犹犹豫豫。玛丽安娜才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率先抓住他的手。
她正为自己跨出第一步感到自豪,突然愣住了:“你的手…”
“我的手怎么了?”他感到不耐烦。
她瞧见这只脏兮兮、青一块紫一块的小手满是伤疤,看着让人心疼。
“那个坏蛋,真是太可恶了。”
“呃?”
“他们怎么让你一个孩子干粗活呢?那个胖子监工是不是经常打你?”
可能他觉得玛丽安娜行为古怪,便开始挣扎了—这小子平时粗活儿干的不少,怪不得力气跟头小牛一样。她有些抓不住他了,干脆说明了意图。
“听我说,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来我家玩的。我们一家人都会欢迎你的。你肚子还很饿吧,我带你去吃饭怎么样?”
说这话的时候,她真觉得自己很像哄小朋友的人贩子阿姨。
小孩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他一听可能要被人带走,连忙后退一步:“我不去!”
她便卯足了劲不松手,把他手都拽红了。“不,你要相信我!”
“你在耍我,我不会上当的。”
“不是的,我是真的想法帮帮你,给你一个家。”她总觉得这样的解释不太好,有点面红耳赤。
迪亚哥不吃这一套:“我不要陌生人做我爸爸妈妈。如果真有这事,农场主会告诉我的。”
这孩子想得还挺深沉,不太容易哄好。不过也从侧面说明,他的智商远远吊打一般同龄人。玛丽安娜想了想,一脸真诚地告诉他先考虑清楚,她一会儿会和继父继母讲这件事的。她刚放开他,迪亚哥立刻捡起砍好的木柴,跑得比兔子还快。
“迪亚哥,别害怕!我没有骗你啊!”
她追不上他,也不知道他住在哪个“压缩饼干房”里。只能先回去找小爸小妈商量了。哼,那个时候他自然跑不了。
小Dio货可真难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