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迪亚哥在桑德雷利家头一次见到蒙着椅套的华贵家具,想必皇宫就是这个样子吧?他一双好奇的眼睛打量着干净整洁的书房,觉得这里的设施都好漂亮、华贵,就像进了皇宫一样。小孩就连水晶盘子也要偷偷打量半天,心里不无惊颤:要是不小心把这个半透明的玩意打碎了,恐怕他干十年的活儿都不够抵的。
要是以前妈妈也住这样的多好。
那颗年幼、伤感的心突然蒙上了一层灰。
玛丽安娜突然看到一只造型夸张的白色贵宾犬欢天喜地地冲过来。玛丽安娜从小就比较怕狗,尤其对贼头贼脑的小型犬退避三舍。她赶紧往边上缩了缩。原来它是吉雅太太的爱犬。
“琪琪,别生气啦,下次出门玩我一定带你。”女人抱着狗狗哄道。玛丽安娜注意到它对迪亚哥眼神不善,好像觉得他很有威胁。每当他接近的时候,卷毛狗喉咙深处会发出深沉的低吼声。可只要吉雅太太一回来,尾巴马上摇得眼花缭乱。
不是吧,一条狗子怎么能有那么多心眼?
玛丽安娜悄悄问他:“为什么你不跟我们妈咪说话?”
“因为,她…”
吉雅太太听到他们窃窃私语,笑着打趣道:“哈哈,恐怕是因为我还太年轻吧?亲爱的,叫我姐姐也可以。”
“不行,妈妈,那样我不就有2个姐姐了。”他半撒娇地这么说了一句。
这话还挺出人意料的。吉雅太太顿时心花怒放,又是嗔又是笑的。而玛丽安娜不可置信地眨眨眼。果然,打嘴炮是与生俱来的吗?她似乎领悟到原作年仅20的迪亚哥能攀上83岁富婆的核心秘籍。
迪亚哥低着头,玩弄袖口上的纽扣,任由他们调笑了一通。
“好啦,菲奥娜,你带他去房间休息一下吧。”
“是,夫人。”
这个小孩惊异于这个房间里的梳妆用品如此古典、纤巧,美轮美奂,大概说成艺术品都不为过。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土包子,板板正正地坐在床上,不发一言,唯恐自己的手弄脏了它们。菲奥娜正拿着鸡毛掸子掸灰尘。
“这是我的房间?”他忐忑地问道。
“对,是你的房间。”
晚上,他第一次睡到如此宽敞、如此豪华的大床上(几乎可以说和他住过的茅草屋一样大)。他忽然眼里盈满了泪花—可一直没有哭出来。回想以前,自己过的是什么生活啊?
没了娘受欺负还缺这少那,饿急了偷吃还挨打…
那些可鄙可憎的家伙们…
可现在突然天翻地覆,他来到这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新世界,简直像做梦一样。
桑德雷利夫妇,还有那个比他大3岁的女孩,他们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呢?
过了一阵子,他逐渐适应了清晨伴随着电铃声醒来、吃饭时接受仆人的侍候、用得体的语言问候爸爸妈妈、睡觉时穿柔软的睡衣,不久后还有机会入学。他各方面都表现得和出身名门的子弟没什么两样了,不再像初来乍到时那么束手束脚、举止笨拙。
白色贵宾犬对迪亚哥态度肉眼可见的变差。这只邪恶摇粒绒心眼子特别多,玛丽安娜还从没见过这么绿茶的狗子。它很会察言观色,早在迪亚哥刚到家的时候就察觉不妙,经常对他狂吠不止。到了后来,干脆装也不装了,经常作势要咬他的脚踝。
这样下去,可还得了?玛丽安娜不是怕迪亚哥受伤,而是怕琪琪被收拾得骨头都不剩。
一次,玛丽安娜在书房看到迪亚哥晃荡的身影,刚刚叫了他一声,他吃了一惊,二话不说从窗口边一跃而下,窜到对面的大树上。
“咻!”
玛丽安娜吓了一跳。“你在干嘛!”
这时候,琪琪还霸占着她的房间,对着阳台狂吠不止。
玛丽安娜拿着一根手杖在它鼻子跟前晃了晃:“琪琪!再吵闹,吃你狗肉!”(当然她不会当着别人面这么恐吓狗子)
邪恶摇粒绒不想被吃狗肉。于是它烦躁地趴在毯子上滚来滚去,假装无视她。
玛丽安娜刚才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她从没见过那么矫健迅速、像猫一样灵活的身手。
她赶忙奔到楼下,口气柔和地呼唤道:“别怕,快下来吧,你会摔死的!”
“那条狗想咬我,它追着我咬的可凶了,还咬破了我的裤子。”
妈耶,敢咬人的狗留不得。玛丽安娜很生气,但是也没办法对它动真格。她知道小妈喜欢那条狗子喜欢到无法无天,甚至胜过她这个继女。于是她把琪琪赶到房间外。没办法,琪琪没事就喜欢往她房间里窜,睡在她的床上,就好像那里是它的地盘一样。吉雅太太也一点都不管。
“好了,它这下走了。”
他这才悄无声息从树上滑落下来。
“你为什么看到我就逃呢?”
他只是沉默。玛丽安娜再三追问,试探道:“难道你拿了什么东西吗?”
“唔。”
她本想问是拿了什么贵重物品,心底却觉得他不会干这样的事。她问道:“你拿了…我的书?”
他点点头。
她舒了口气,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爱读书的好孩子就应该给予鼓励。
“喏,你喜欢这个吗?”她从床头柜拿来一个绿油油的玩偶,看起来像蜥蜴又像鳄鱼,背部布满了三角形的角角。迪亚哥不认识这是什么物种,态度很是抵触。
“这是恐龙。是特地为你定制的哦。”
“狗龙?”
“我不喜欢。它长的好丑。”
玛丽安娜一听,笑得乐不可支—夭寿了,未来的骇人恶兽竟然讨厌骇人恶兽!可是她觉得迪亚哥的恐龙形态还是蛮帅的。
“好吧,不喜欢就不要它了。”她把玩偶丢到一边。“你喜欢什么玩具呢?”
“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
“那要不这样吧,我可以借书给你看。什么样的书我这里都有。以后你会像我一样去上学的,我还可以教你认单词、写句子。”
一听这个,迪亚哥才提起了兴趣。他一再重复道:“是真的吗?”
她再三点头。迪亚哥表示自己很羡慕她有这么多书,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房间可以放这么多书,恐怕一辈子都读不完吧?
“只要你想看,我都可以借给你。”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好啦,跟我来。”
玛丽安娜拉着他的手走进房间,然后往他口袋里塞了一枚1先令的小硬币。
他眼睛很尖,立刻拒绝道:“我不要这个。”
两人来回争执了一会,玛丽安娜刮刮他的鼻尖,说他再不接受自己可要生气了。
迪亚哥愣了愣,还是默默服从了—他承认他并不反感接受玛丽安娜的馈赠。这并不仅仅因为,1先令在当时也是不小的一笔钱了。再者,尽管她拥有的是他穷尽一生都无法奢望的东西,可她还是对他那么友善,他之前碰到的人没有一个有这样的包容与心胸。如果她愿意跟他维持友情,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诶,你的裤子…”她指着迪亚哥裤脚上一处破洞。上面还沾着摇粒绒的口水。它咬的可真狠,还好没伤到皮肉。玛丽安娜随手从箩筐里取出针线,让迪亚哥坐下,慢慢替他缝补。
“啊,谢谢你…”
“下次我会叫妈妈拴好它的。狗嘛,就是这么娇生惯养。”
“哈哈,我能看得出来。”他俩相视一笑,开始随意地聊着天。对迪亚哥来说,她的房间里真是应有尽有,最重要的是,这儿还是知识的殿堂—靠墙的层层书架让这里看上去充满生机。其实弟弟的滤镜还是太重了,玛丽安娜看过真正有内涵的书籍还是很有限的,很多不过是用来做摆设的。
此外,玛丽安娜还注意到他从来不剪指甲。每次指甲长长了,迪亚哥就像小老鼠一样嘎吱嘎吱直接用牙咬。她送了他一把剪子,边跟他聊天边给他剪指甲,说这样才干净卫生,不容易生病。
“以后想找我玩,随时都可以找我哦。”
“嗯,这个我知道。”
迪亚哥也才意识到,自己这些在幼年时期保留下来的小习惯是不洁净的。一种很世俗的羞耻感从此在他心里扎根。小迪亚哥很努力地把坏习惯一一改掉了,仿佛在极力洗去来自底层的卑微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