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野市近日天气骤降，黑云压城将对岸的山峰顶尖一同消磨至缓平。

硕大的净碧雨滴从那片杳霭流玉之中浸透又离别，隔着那道于天地间孑然不安的晦涩屏障，游离山间，而后漫山琳琅遍野。

慌乱逃离的微弱光亮也正被风雨从玻璃幕墙上折起挽去，留下低徊又沉重的喘息。

一切都压抑又携带着难捱的窒息，无论是天气，还是柏闻晔自己。

他此刻半倚在居家沙发上，手里把玩的iPad正播放着李警官给他发来的监控视频。

总共是两段不同场景的画面。

第一段记录的是张家大姐张艺和黑衣男子kyszb123在云溪路156号咖啡馆见面的画面。

画面里张艺身着一件半袖碎花裙，坐在咖啡馆的某个角落，昏黄的灯光稍稍从她的肩膀擦过，她的半张脸隐匿在黑暗里。

比起上一次在签署离职合同的时候，她似乎憔悴了许多。

整个人的身体，已经疲惫得不得不佝偻着身躯，在黑色鸭舌帽下的凌乱发丝正随着涌动的气流稍稍起伏。

好在，她的赴约对象并没有让她久等，差不多只有三分钟的间隔，在她落座之后，一名身着冲锋衣头顶黑色渔夫帽的男子顿时出现在了监控画面里。

不过，相比于张艺这般坦荡，黑衣男子似乎有所防备，他的半张脸隐匿在墨镜之下，而冲锋衣竖起的高领又正好完美遮挡住他的下半张脸。

柏闻晔将监控进度条反复拉扯，试图从任何一个角度辨析这人的基本样貌，但最终也只是白费功夫。

只能判断出大致的体型。

视频总共时长有将近一个小时，记录着这两人的会面到分道扬镳。

李警官几乎是毫无删减的将整段的监控视频发给了柏闻晔，虽说干看这两人待在角落交谈一小时着实索然无味，但是柏闻晔确实收获到了一些他想要拿到的细节。

第二段视频是与污蔑视频同一时段下，该ktv包厢的走廊视频。

时间来到20x7年6月10日，夜晚21点50分。

伴随着绚丽又刺眼的灯光，视频里陆陆续续出现了与本案有关的数个成员。

张家三姐妹最先出现在监控里，除此之外，还有紧随其后的两三位女子。

但与污蔑视频里不同的是，此刻的张家姐妹都身着着与当季极其不符的厚重大衣，将自己的全身十分完美的包裹了起来。

而后又过了十分钟，视频里出现了新的角色。

这次进入包厢的是一位戴着黑帽子的小哥，这位小哥与咖啡店会面的黑衣男子明显不是一个人，他要瘦弱得许多，且估摸着身高甚至只有一米六左右。

有趣的是，如此身材瘦小的人却背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旅行包，极其像一只迟钝的蜗牛背上了笨重的龟壳。

而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又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们都同样一致的背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旅行包。

柏闻晔猜测这些是用来布置他们想要的场景的，比如那横空出现的三条钢管，堆积如山的私人娱乐产品以及不堪入目的舞台。

监控视频播放到最后，整个包厢差不多有十几个人进入，但是柏闻晔发现，那位咖啡店现身的黑衣男子似乎并没有出现在这段监控里。

刺骨的焦虑和烦躁一股脑地冲击大脑，柏闻晔有些不耐烦的揉搓了会儿自己的头发，将原本精致的发型弄得如他的思绪那般一团糟。

王秘书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虽说此刻他深陷惆怅难忍的禁锢，但柏闻晔算得上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也不愿旁人莫名受自己的情绪牵连，于是只能咬牙将口中的干涩狠狠咽了下去，起身将新的工作档案接了回来。

对“厅”内行业行为作风进行整顿着实是一件颇有成效的决策，从内部调整开始的一个月以来，无论是平台运营、产业结构、经济体制还是管理层面方面，都收获到了极其有效的良好反馈。

原本深陷腐败循环的产业资金如今更有成效的投入到新的内容生产当中，为“厅”带来了更加蓬勃的生机与活力。

柏闻晔在“厅”重返新生上功不可没，也在此内容生产平台的历史上，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虽说郁闷缠绕心头，但是看到如此厚重一沓的绩效，说得不到半点抚慰那必然是假。

放置在最上方的，是各区前十大主播的直播间数据分析，除开赵哇一以黑料缠身导致直播间风气不良以外，其余的直播间大都还是以更好的节奏继续发展的。

不过该说不说，黑红果真也是红，虽说看到赵哇一近一周断层第一的直播数据，但柏闻晔依旧有些怅怅不乐。

有多巨大的数据也就意味着赵哇一承受着多少的责骂。

他要以如何的心态去迎接这些恶意的狂欢，柏闻晔不敢去想。

无尽的悲痛和怜悯此刻因那些数据的出现而初露头角，柏闻晔不敢试想倘若他再纠结下去，那些苦楚会怎样愈演愈烈。

于是有些避而不及般，翻开了数十页。

老张和渡渡的数据十分稳当，也有愈发高涨的趋势，齐濛和罗非紧随其后，这些都不必让他操心。

紧接着，夹杂在纸页之间的某个名字突然撞进了柏闻晔的眼里。

“苦雨”。

与其他前十主播之间的亲密关系不同，这位以可爱虚拟形象进行游戏直播的主播向来独立特行。苦雨以乖巧的性格和甜美的声音捕获观众的芳心，在没有与其他主播联动且没有互相流量扶持的情况下仍能稳定在热度榜第五，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除开赵哇一有时候卖脸会使直播热度疯涨之外，苦雨在主播的热度榜上一直是稳占第五，几乎浮动不大。

但如今赵哇一因为黑红稳占第一，到是把苦雨挤到了第六去。

第六吗......赵哇一原先的排名......

柏闻晔刚开始之所以注意到这个名字，不仅是因为苦雨本身就是热门头部主播，还有部分原因是因为此人太过于特立独行。

所以当王秘书同他说这件事情爆料人是苦雨的时候，柏闻晔其实并不意外。

像是他本人会做出来的事情，但就是不能明白为什么对象是赵哇一。

在柏闻晔还未正式用大号勘察之前，他用不知名小号视察各位主播工作的时候，偶然撞见这位主播提过一些对于其他主播不太友善的言论。

游戏直播区热门排行榜里的前几名，几乎都有固定的搭档玩伴。

用群体划分的概念来说，就是共属于一个游戏团体，彼此之间相互联系作为一种联盟来维持合作共赢的局面。

而如今在“厅”内，最具影响力的游戏团体，即是以老张为领队，以渡渡、赵哇一、齐濛、罗非、吱吱等多位头部主播，编外其他电竞选手签约主播如图斯亓、庄睦等人，为一体的组织。

而他们彼此之间也不完全是绑定的关系，游戏团体内更像是一个互相熟悉的朋友联盟，方便于在任何大型团体游戏上新时，所有人一同进行测试。

而若没有这种聚集活动时，其他人也都是自有自己的直播安排，或是与其他熟悉的朋友进行联动直播。

长期以来，在稳定粉丝粘性的同时，也可以从一定程度上增加自己的曝光度。

同时，不同主播之间产生的化学效应也会带来新奇的体验或是意想不到的节目效果，比起日复一日的单调直播，创新直播方式与内容也是每一位职业主播应当去衡量与考虑的。

而为了满足受众更多元化的文化需求，“厅”在进行不同领域内容划分时，有针对不同领域专门独出相关的赛道，所以“厅”其实是有专门的虚拟偶像专区。

随着人工智能、虚拟现实、动作捕捉以及实时渲染技术的高速发展，粉丝文化的不断推进，越来越多的虚拟偶像完成了本土化的演变，进而开始朝着多元方向发展。

虚拟偶像已然形成了一种新的文化符号和社群聚集中心，而其受众也随着该文化地不断演变创新愈发庞大。

但是在如此背景之下，要想在众多虚拟偶像之中脱颖而出，比起需要足够捕捉人眼球的虚拟外形条件，更需要极强的直播能力，独树一帜的风格表现或是类型，当然，在新媒体时代下，运气也极为重要。

放眼齐濛，齐濛也是作为虚拟偶像的形象，进行直播活动，但由于他本身的直播内容将近百分之八十都是以游戏直播为主，鲜少将注意力集中在虚拟人设的构建上，于是在选择分区的时候，毅然决然选择了游戏区。

但是苦雨。

柏闻晔翻着与他过往相关的资料，既没有足够出圈的游戏技术，也没有特别具有代表性的投稿或是网络流行梗，唯一比较亮眼的，是他本身颇为清透的嗓音与歌唱技艺。

当然，如果放在唱见区，那么他的歌唱技能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再追溯到三四年前，柏闻晔发现了对方最初的出圈话题，从这方面来看，似乎也能解释了苦雨为何会出现在游戏区。

前些年，苦雨的直播内容与风格都尚未形成如今的完整体系，他也没有如此大基数的粉丝群体。

而在他刚刚进入媒体行业时，即不是以虚拟偶像的状态呈现，也不经常进行直播活动。

他最先签约的，是一家专攻于短视频领域的MCN公司，而其作为艺人，主要工作是和搭档进行各种公司剧本的演绎。

柏闻晔打开了文件里的附件后，就被一股早年狗血暧昧故事的风格震惊了。

画面里的人物都带着黑色的帽子与口罩作为面部遮挡，而故事剧情大多限制于简短的三十秒钟。

但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各种亲密接触的戏份可未曾减少半点。

俗称来说，就是炒cp卖腐卖到了极致。

柏闻晔看着视频里其中一人的身影，不禁皱了皱眉头。

如此身高体型，于咖啡厅监控里的可疑男子到是有几分相似。

后来，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变故，苦雨与他的搭档在同一时间双双解约，又在半年后，一起来到了“庭室”，作为游戏主播进行工作活动。

翻阅早些年庭室的资料，可以很明显得看出，苦雨与其搭档似乎在直播最开始，依旧照搬着两人演戏那时的亲密模式，就连其发表的投稿，在后期剪辑时，也都故意放大了两人的暧昧互动，无论是从背景音乐的设计还是投稿标题，两人几乎都是捆绑的关系。

虽说这些故意炒作在现在看来十分的生硬尴尬，但是却在当时，的的确确给两人带来了巨大的流量效益。

可惜好景不长，不知因为何种原因，两人突然有一段时间开始不再进行互动，似乎是对于职业规划发生了歧义。

而苦雨虽没有表示过具体闹不和的原因，但在直播过程中却各种讽刺对方，声称一切都是对方的问题，包括歪曲一些过往的相处事实，将自己打造成一个受害者形象呈现在粉丝面前。

加上先前，在两人演绎的相处模式里，他本身的人设性格就颇为较弱，令人怜惜。

如此发酵，苦雨的搭档在排山倒海般的长时间网暴之下，便彻底销声匿迹。

而此件事件过后，苦雨便也开始了自己一个人的个人直播，中途他也摸索过许多别的类型，也尝试过转型。

经历过无数次尝试之后，他选择了如今的，以个人役虚拟偶像身份进行活动。

柏闻晔看着相关数据，不难发现，此人的固定粉丝群体几乎就是从他最初炒cp的时期一直走到现在的，后来也陆陆续续有过大规模涨粉的阶段，但后期粉丝流动性高，粘性不够。

而其粉丝也一直打着“苦雨在别人身边受过伤所有只愿意自己玩”的旗号，各种为其树立经历坎坷，不愿相信别人的孤僻人设。

但在访谈期间，考虑到齐濛与苦雨都是同类型同领域的博主，柏闻晔便向齐濛打探过一些关于对方的信息。

得到的信息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