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相信,她穿上了嫁衣,从未穿过那样艳丽华美的衣服。
嫁给心爱之人,有一场美好的婚礼,大概是许多女子心中的愿景吧,原来她也可以拥有。他们真的可以相知相伴,青枫白头偕老么?
郁景居然喝酒了,然而酒都未能让他醉,反而将他内心所有情感放大,压着他喘不过气来。
他还是低估了自己对过往、对“她”的执念。
夜色深了,他姗姗来迟,步履沉重地走到她面前。
她头上罩着红盖头,安坐于婚床边。他是新郎,她在等他。
红盖头内她红妆的样子一定很美,但他却不敢揭开那红布。
他握住她的手,跪在她面前,崩溃地哭了。
“青枫,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不掉她,我不能真心待你,对不起……”
青枫是惊讶的。
她一直知道他过去用情至深,未承想,已深至不能自拔。
她不是替代品,但也无法替代。
那么他之前下决心去找她时,得花费多大的勇气呢?
所以她的出现,给他带来的是困扰与压力吗?
青枫自己扯下头上的红布,俯下身去抱住郁景,在他耳边轻声说:“没关系。”
对不起。
没关系。
他一直在抱歉,而她一直在体谅。
郁景将地抱得紧紧的,哭得更痛了。
他好伤心,青枫想,他曾经也像这样对“她”哭过吗?
-
往后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还算安逸。说他陪伴她或她陪伴他似乎都不准确,应该说是彼此陪伴。
他答应护她疼她,他做到了。
她知道那是一种弥补。不过这次她在他身边,他好像不似之前那样抑郁寡欢了,起码很少再一个人发呆。
那么,她算不算,给予了他一点点慰籍呢?
而他之于煎熬在狭窄的修仙路上太久的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外人皆言晏安王夫妻二人比翼连枝,相敬如宾。
不正确,他们不是真正的夫妻。但又怎样,世间多少夫妻还不及他们珍视彼此。
婚后青枫一直未离开晏安,没说过要回皇宫或回百灵峰。她跟他走时她就说过,百灵峰待够了,她更想换一种方式生活。当晏安王妃的生活她很知足。
遇见他应该是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吧,遇见他前没有人像他那般尊敬、爱护与疼惜她。
如果早些遇到他就好了,也许可以多一些满足,少一些遗憾。
-
他们陪伴彼此近三年,和睦温馨。
第三年的某一天,青枫说想去外面看看,去游山玩水。
郁景便收拾好行李,带她去。
一个人云游和身边有值得同行的伙伴时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去看很多风景。
最后一站是璃山,事后郁景才知那竟是最后一站。青枫选择璃山,璃山是生长她的地方。
正值寒冷的冬季,就连有着阵法保护的百灵峰都银装素裹。璃山的山群很大,其实百灵峰在群峰中并不起眼,有的峰比它高大却连名字都没有。
青枫并未上百灵峰,落脚地是布满白色密林的另一座山峰的山腰平地处,从这里可以远远看到那座藏有仙门的山头。
青枫化人前的住所隐在深山之中,她说想去看看。
“你别跟着。”
她有些羞涩,难道住所里有什么秘密吗?郁景笑着揉揉她脑袋,应了,“去吧,注意安全。”
青枫犹豫了一下,说:“我可能要待上几天……也可能更久,你先回去吧,不要等我。”
“那么久?”
婚后没试过分开太长时间,郁景觉得身边没她都不习惯了。一句话让二人都别扭了一下。
“那我回晏安等你。”
“好。”青枫仰着脑袋看着他,接着又道,“郁景,遇见你真好。”
“我也是。”
他目送她慢慢走远、在雪地上踩出一串过去的脚印,身影消失前她回头又看了他一遍。今日的她如往常一样,恬静从容。
郁景没有很快就走,找了块石头坐下休息。
此间天未下雪,山中幽静,凝滞的雪景下难见生灵的踪迹,也许它们在看不见的地方蛰伏吧。待翌年白色褪去,又是盎然生机。他想,等她出来,他要问问她过往在这里的时光。
他望望远处的山头,初见时便是青枫将他从山下带上百灵峰。
过了一会儿,在他起身准备走时,附近出来个不速之客。他认识,百灵峰首席。
不得不说,对方看上去比他更有一种“仙风道骨”之风,也许胜在“岁月感”吧。也或许,是他自己更像凡人了。
“首席,好久不见。”
“郁……应该叫你晏安王。”
郁景觉得对方在调侃他。
他问道:“有何事吗?”
老人说:“老朽原在百灵峰上空禅坐修行,恰巧发现两位故人上山却不到峰上,便想着来瞧一瞧……只见你,另一位去哪了?”
郁景望向青枫离去的方向。
他道:“久长时,归故居。”
老人亦望向那方,然后思虑着看回郁景,“不知老朽方才是否看错……她的金丹,怎么没了?”
“什么?”
“金丹,凝于丹田,修为之精华所在。不过我想,对如今的她而言,有没有金丹,应该都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
老人接着说:“你是神,虽习过人界仙术,然非刻意,大概是发现不了,她一身修为将消耗殆尽……”
生于暗穴,徘徊于一方,从何时起向往天空,向往远方。
青枫本源是妖。她是妖,却学人修行,习人之仙术。万物相生相克,逆天而行必自毙,在她真正接受这一点之时,为时已晚。修为卡在八品止步不前,她便早该认识到那并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修行瓶颈了。
起初是为不甘,从起初走来,同样为这两个字。可以说,是她自己将自己逼绝的。
“哪个仙门会收个妖做弟子呢?老朽也是看她可怜。不承想她所求甚高,我知此悖谬,一直想让她知难而退,只怪,她太过固执……”
皑皑白雪霭霭。
郁景踏着前一人踩下的长长的延伸至冰雪世界深处的脚印努力狂奔时,脑海浮现的是女子离开之时背过身前嘴角含笑看他的样子,耳边回荡着不久前从别人那儿听到的话。
“更早一些,她准备放弃的,那次下山前她说若此去仍收不到徒弟,便再不回百灵峰了……”
“前阵子突然收到她传的信,拜托老朽若日后遇到你时便告知你:若她不见了,别去找她。”
“或许很难,但你可以帮她,找找办法,而非蒙在鼓里任她等死。老朽提早告知你有违她意,然而毕竟我与这妮子,也曾师徒一场呢……”
迟了,还是迟了。
即便他用最快的速度,连飞带跑地追过去。
光秃秃的山头雪很厚,陈年累积的白色庞然大物崩下来,下面的人会怎么样呢?
独自站在雪中的女子被白色吞噬的前一刻听到了他的呼唤,偏头看过来时面上却是恬静安祥的,带泪的微笑定格在那一刻。
郁景眼睁睁看着磅礴雪浪压下去,顷刻间,世界只剩下白色,激起的混乱的白色雪尘、咆哮的白色的轰轰响声……
待轰鸣长久地降下去,世界仍然没有安静。
有人在哭喊,边哭边用双手疯狂地挖着雪,挖啊挖啊,拼命地挖,膝下的雪坑在一点点增大加深。然而对一整片雪原来说,这坑未免太小太浅,一双手怎么挖得到底呢?
郁景怪自己力量太小,挖开一点雪都办不到。
不能停,不能停,她还等着他救她呢……
从白天挖到黄昏,没有了哭喊。脸被冻僵了,泪痕结了冰,唯独两只眼睛很专注,专注于地上似永不见底的厚厚的雪。
手脚和膝盖早已被冰雪冻得失去知觉,但两只又肿又紫的手仍在不停地挖。
直到天色变暗漆黑一片,只有远远的另一座山头有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烛光。白天里皎洁的雪在黑夜中是惨暗的。
这么暗,怎么看到她啊。
郁景从没觉得黑暗那么可怕,可怕得令人窒息。因为没有知觉,跪在坑穴中的郁景不知道自己那凭借意念动弹的双手是否还在挖着雪。
就在这时,袖子中渐渐亮起光,一团暖光从袖口中出来,照亮了凹凸不平的雪地,照亮了他覆满白霜的脸。
手停止了挖雪,他呆住了,仿佛成了雪人。
两眼盯着光,光源中心是一颗耀眼的珠子,驱逐黑暗,散发温暖,像有生命一般飘向郁景的双手,他抬手将发光的珠子捧在手心。
黑暗中他手里的光最明亮,他捧着光,哽咽的哭声打破了惨暗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