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本来就刚从窗上跳下来，还没站稳，这会儿又被侧面突如其来的声响给吓了一跳。

她失去平衡，向后跌倒，直直坐在地上。

“安娜，你……怎么了？”很明显，这句话带着只有醉鬼才能说得出的语气。

紧接着就是一只手从侧面伸出，递到安娜面前。

她抬起头，顺着递来的手看去。

零散星点挂在天幕上，散发出纤细微弱的光芒，在手的主人身边勾勒一道银边。

安娜凭借着这熟悉的轮廓，认出这是贝尔德。

看清来人后，安娜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不太美妙。

她稍稍偏转脑袋，晃动的烛火从后方闯进她的余光中。

安娜知道，这是来自桃乐丝房间里的烛光。

暖色烛火跳动，将安娜与贝尔德交叠在一起的影子投射到前方树干上。

从安娜蹲着的角度看去，她的影子完全被遮盖在了贝尔德的影子下，只有一些宽大衣摆留下的影子逃出贝尔德的包裹。

可惜安娜此时没有太多注意力能够放到两人的影子上，她更关心贝尔德会不会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贝尔德知不知道，这上面就是桃乐丝的房间。

“安娜，你是不是脚扭到了，我扶你吧。”贝尔德见安娜没有回话，蹲下身子，凑到安娜旁边，用双臂圈起安娜，将她往上拔。

安娜此时突然被人从地上拔起，一个脚步趔趄的同时，脑中灵光闪过。

她顺势往贝尔德身上靠，抓起贝尔德搂在自己身上的手，拉着人使劲往前走。

与此同时安娜还不忘装作一瘸一拐的样子，走路摇摇晃晃，反正对于这个她有经验。

“快走快走，那个路易斯在楼上。”

安娜的声音压得很低，甚至比青草抽芽发出的细碎响声还要小。

她本以为贝尔德这家伙早就喝醉了，只会随便点几下头，然后被自己牵走。

但鼻尖逐渐变得浓郁的香水，让安娜不由自主地向后看去。

还没等她从迅速砖头带来的短暂头昏中回过神来时，一片黑影就朝着她撞了过来，其中还镶嵌着闪闪发光的蓝色宝石。

是贝尔德，他凑了上来。发丝从他松散的发带上落在安娜脖颈间。

一同而来的还有温热的气息：

“嗯？什么？”

安娜叹了口气，身形都有些变矮了。

她管不了那么多，秉承着不能在桃乐丝窗下多待，免得被发现的原则，安娜干脆一把捂上贝尔的的嘴，拉着他一会儿高一会儿底地往外走。

就算这样了，安娜也不忘装瘸。

而此时天上的云朵依然静静地待在天空上。

云雾后的圆月也如刚刚安娜从桃乐丝房里跳出的那会儿一样，丝毫没有变化，注视着二人。

时间才过去没多久。

刚开始贝尔德还发出几声无谓的挣扎，后来彻底放弃就快要脱口而出的那点微不足道的疑问，干脆抱起安娜一同走开。

终于，安娜在心里估摸着走到这个距离应该看不见桃乐丝的窗子了，带着贝尔德停下。

正好，这里是块僻静的好地方，除了矮灌木丛、高大橡树，以及树干上缠绕的藤条，再没有别的，更不用说人影。

就连月光也少得可怜，树上垂落下来的藤蔓像是一大幅布帘，只有细碎的月光从外透进来，天空上的月影也被藤条分割得残缺不齐。

总的来说，这是个很符合女巫气质的地方，也是个很符合两人各怀鬼胎的心情的地方。

阴暗的角落正好让安娜能够短暂露出点心虚的表情。

但同样的，她也无法看清，贝尔德没入黑暗中的清明双眼。

一双蓝色眼睛里的混沌尽数散去，尽管脸上的红晕，以及衣领上的酒气都还没有消失，但这些也不是什么难伪装出来的。

红晕的话，往脸上涂点口红就好了，酒气更是简单，浸泡在舞厅里，身上怎么会沾染不上。

他拨开横在两人之间的藤蔓，语气间又带上了独属于醉鬼的傻气：“安娜，这是怎么了？再躲什么？”

安娜眨眨眼，一抿嘴，脸上的心虚顿时也消失不见，她说：“哦，是路易斯，在王宫里乱逛又差点要给他抓到了。”

贝尔德：“哦，这样啊，但你不是喝了模糊面容的魔药吗？怎么会害怕这个？”

安娜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法：“不管是谁这时候在宴会厅以外的地方，都会被抓起来的吧。”

贝尔德又换了个问题：“可是我记得那扇是公主殿下房间的窗户，路易斯怎么会去那里。”

安娜这下忍不住了，侧头看向贝尔德，目光在他那带有真挚表情的脸上搜寻。

可惜啊，贝尔德的表现堪称是天衣无缝。

安娜只能再次搪塞过去：“那是公主的房间？我还说他怎么突然就不追上来了。”

一阵清凉的夏夜晚风吹来，拨开藤蔓，银白色的月光均匀地洒在二人脸上。

这也让安娜终于能够看清贝尔德脸上的表情。

只见他被月光晃得眯起眼睛，然后便很快又睁开，只是瞳孔里流露出来些许委屈。

安娜心里暗叫大事不好，向下咧开的嘴替她表达了浓郁的尴尬以及惊恐。

“安娜你不要再骗我好不好……”

“啊？”安娜本来打算倒吸一口凉气，但此时又忍不住把心中所有代表着疑问的气息吐出来。

贝尔德继续说下去：“安娜，你知道明天桃乐丝公主将会前往高纳公国举行婚礼。”

安娜缓缓点头，眼里含着些疑惑：“知道啊，怎么了？”

贝尔德紧逼不放：“你从谁那儿知道的？”

“就是从人群里路过的时候听到的啊。”显然，安娜有一些控制不住最后一个音节向上说走势了。

贝尔德垂下眼帘，使安娜看不清他的情绪：“可是你离开宴会厅的时候，婚讯还没有宣布，就连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安娜，你真的有在对我说实话吗？”

安娜听到这话，心下一惊，她觉得这会儿应该生气一下，来表明自己此时被“污蔑”的愤怒。

“你什么意思？”安娜一把推开靠贝尔德，原本贴得很紧的两人分开，正好隔着一个树干的距离。

走远点看，就好像是安娜和贝尔德被高大的橡树隔开。

而安娜还沉浸在自己绝佳的愤怒表演中，她质问的声音更加有底气了，虽然不知道这底气是从哪来的。

“什么叫‘有对你说实话吗’？”

贝尔德：“听着，安娜，我不是在指责你，我只是……”

安娜听着贝尔德柔和下来的话语，原本打算往前迈一步的动作也停下。

就这样，两人之间还是隔着一根树干宽的距离。

“我爱你！”贝尔德语速飞快，这句话几乎是从他嘴里直直飞向安娜耳中的。

“啊？”安娜无法处理这样一句话，她这句话完全是真心实意的。

贝尔德却又在此时扭过脸去，吐出一句：“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娜甚至还能接着看见，贝尔德眼下粼粼的水光。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人到底是谁啊……”安娜感受了下周围的气氛，最终还是只在心里说了句话。

于是，周围的环境陷入了沉默。只剩下来回穿梭的晚风、摇晃的树影、以及浸泡在月光里，如明星般闪耀的花朵。

远处还有宴会厅里摇曳的烛火，和晃动的人影，都更为此时的氛围添加一份僻静。

夏日的花园真是最好的告白场所。

贝尔德率先打破这片沉默，他走向安娜，直直地望向她眼中。

贝尔德说：“安娜我爱你，你爱我吗？”

安娜没有回话。

贝尔德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他只是继续往下说，此时一只熟悉的靛蓝色小鸟落在他的肩头。

“或许你已经发现了，我和恶魔的交易。”贝尔德将手举到肩旁，小鸟轻巧地跳上他指尖，“自从那年我在番茄摊上见到你，恶魔就缠上了我，我用灵魂向恶魔换取这种小鸟，让小鸟能够时时刻刻跟在你身边。”

“你监视我。”

许久，作为听众的安娜打断伟大演讲家——贝尔德先生，吐出这样一句话。

贝尔德看着安娜，点了点头，但他的目光并没有受到动作的影响，反而是始终黏在安娜身上。

“对于这一点我很抱歉。但既然你不总是注视着我，那只好换我来了。”

“啊，这样啊。”

安娜也学着贝尔德的样子，头部上下摆动的同时，眼神一直放在他身上，只不过安娜是上下点头。

贝尔德面部肌肉颤抖，双手交叠在身前，等待着审判结果。

“没关系，说出来就好了。”安娜眼睛弯弯，笑了，贝尔德这副样子，令她想到前来修道院忏悔的人们。

“哈……哈哈，哈啊哈……”第一声是放松舒气，后面几声，却是贝尔德苦涩的笑容了，“那你接受我了吗？”

安娜却话锋一转：“那刚刚你有没有监视我？不要骗我，要说实话。”

说着说着，安娜牵起贝尔德的双手，缠上他的双臂。

这样一来，又是角色反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