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功告成。”格桑把工具包放背包里收好，甩了甩手。

他把处于待机状态的机器人唤醒，然后让它自行归队。

在系统和格桑的联合改造下，借助尤里提供的高级终端联络仪器，格桑将系统口述的病毒代码通过终端发送到机器人程序端口，入侵了机器人连接的管理系统。

现在，机器人就是一个行走的病毒库，能够把病毒传染给每一个与之交互通信的机器人。

格桑给它取名叫皮斯，peace and love的皮斯。

尤里还算是有点用处，格桑伸了个懒腰，心情略微放松。

仿生机器人现在暂时不会对他们构成威胁。

目前，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食物和水。

格桑携带的食物在这几日已经所剩无几，上层切断了对贝坎的食物供给，再这样下去，饿死是早晚的事。

“我想，疯子那应该有很多食物。”

玛丽夫人犹豫着开口。

疯子是被上层驱逐来的贝坎。据说，罪名是危害公共安全——他在庆典日单枪匹马刺杀元首。

佩伦没有死刑，所以他被扔到了贝坎。

贝坎人都管他叫克拉克波特，意思是疯子。

克拉克波特最热衷于打架和屯粮，他几乎和贝坎的所有刺头打过架，并且都取得了压倒性胜利。

作为永恒的胜利者，他积攒了许多财富。当然，所有肯令全被他换成了粮食。

他在一区的据点，可以说是贝坎最大的粮仓。

克拉克波特是真正意义上的疯子，他情绪激动，行为极端，把所有人都当做假想敌，嘴里念叨的都是“真假生死”之类无厘头的话。

他整天蒙着面，身上罩着个黑色斗篷，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脸。

格桑决定去一区碰碰运气。

他握着匕首谨慎打头，莉莉丝对贝坎的地形最熟悉，也缀在后头。

玛丽夫人留在地窖里照看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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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区是贝坎的最外围，在去一区的这一路上，格桑几乎没见到几个活人。

就连仿生机器人的数量也减少了很多。

这次清洗行动对街道的破坏程度不高，只是鲜血渗透了贝坎老旧的街区。

横七竖八的尸体倒在道路两旁，头颅却被整齐地垒在一侧。

格桑始终皱着眉，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他的鼻尖，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把亡者的血肉吞入肺腑。

他的身体本能地抗拒，但又无法逃避。

恍惚间，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跳暂停了很久。

这个画面实在太具冲击性了。

亲眼目睹群体性死亡对于任何幸存者来说，都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还有多少人活着？还能有多少人活着？

格桑不知道。

[不要看。]系统此时的机械音格外沉稳有力，[向前走。]

格桑的喉咙被不知名情感紧紧攥住，喉头干涩发哑，连吞咽也变得困难，他只能大步往前走。

莉莉丝紧紧跟在他身后。

她的眼眶泛红，针扎似的酸胀感自眼底弥漫开来。

莉莉丝咬着牙在尸体的注视下走过，她十分确信自己分明还活着，但此时此刻她好像又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是被割断咽喉的同胞中的一份子。

谁能轻巧地把死亡翻篇？

空中不断巡视的记录仪终于再次捕捉到观众点名要看的人，乔伊小心操纵着它靠近，但绝不接近格桑，以免再次折在他手上。

在中央系统诺兰的管控下，转播系统会自动对血腥画面做模糊处理。

在上层市民眼里，这只是一场足够刺激的追捕处决行动。

鲜血、尸体对遥不可及的猎奇者而言，永远充满致命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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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克波特的住址很好认，他把墙壁都漆成了黑色。

这栋矮房子几乎坍塌了，破碎的门窗玻璃以及墙体上的凹痕证明在这里曾发生过激烈的打斗。

暗红色的血迹从台阶一直蔓延到门内，与之相伴的还有机器人的掉落的零件和残肢。

格桑撑着手利落翻过断墙，莉莉丝紧随其后。

克拉克波特就靠坐在墙角，他的腹部被一只机械手贯穿了，血迹浸透了他身上的斗篷，三个机器人带着复杂线路的头被随手扔在一边，各式零件散落一地。

“这不是那位吗？”

“嚯，成这副死样子了，真可怜。”

“谁让他突然发疯，好好的大少爷不做，活该！”

弹幕就这位出名的疯子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他还活着。”

莉莉丝走上前动作轻柔地试探他的鼻息，落在对方身上的眼神相当复杂。

在这种夸张的出血量下他竟然还能活下来。

[还有救。]，系统快速扫描了克拉克波特的全身，[他的生命力很强，细胞更新速度是正常人的几十倍。]

[这个手可以硬拔出来吗？]，格桑掏出急救包，抓着机械手臂的动作顿了顿。

[可以，死不了。]

机械手带着与布料黏连的血肉，在被强硬扯下来的瞬间血流如注。

克拉克波特的面罩将他的面容隐藏得很好，他仍然闭着眼，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莉莉丝把人微微撑起来，格桑把克拉克波特的斗篷小心地掀开，露出来的肌肉呈现病态的苍白。

格桑快速把崩带缠上伤口，然后系了个蝴蝶结。

“异族？”克拉克波特掀开眼皮，他的嗓音沙哑，像是仍处在变声期的少男，“有意思。”

他的手指虚虚搭在洁白的绷带上，然后用力抠挖着伤口，血液瞬间渗透绷带。

“你有毛病？”格桑拉下脸。

［宿主，注意措辞。］

克拉克波特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将血液涂抹开，“我早就活够了。”

“你没感受过这个世界吗？”克拉克波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格桑，浅色的长睫毛半遮着粉红色的瞳孔，他的眼睛一眨不眨。

“一切都是假的。”

莉莉丝从后面死死按住他的手腕，她的声音很温柔，“你现在还活着，这是真的。”

见证了太多生命逝去的莉莉丝对生命保持着一种时刻震颤的极端敬畏，她自私地希望不要再有人死亡，不管怎样活着，只要活着。

至少，不要在她们面前。

“死去的人无法主宰自己的生命，但你还有选择的机会。”莉莉丝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都卡在了嗓子眼里，“起码不要让我们的功夫白费。”

格桑又给克拉克波特缠了一层绷带，这次他的动作格外粗鲁，“你想死？等下次吧。”

“外面已经死了很多人了，不缺你一个。”

“你来到贝坎就是为了窝囊地死在一个角落吗？”

格桑背上包站起来，莉莉丝把克拉克波特的身体轻轻放平。

克拉克波特不再说话，也不再动弹，他的呼吸近乎于无。他躺在那里，像死了一样活。

格桑和莉莉丝开始翻找一些方便带走的速食和瓶装水。

克拉克波特的存粮确实多得离谱，格桑和莉莉丝尽力把带来的包都塞得鼓鼓囊囊的，这个屋子里的物资仍然堆积如山。

在离开前，格桑蹲在克拉克波特身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生存不需要理由。你还没死，因为你的身体并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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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生死的平淡言论劝退了一大批追求刺激的观众，转播频道从清洗行动一开始的热度居高不下，到现在发展为躲避为主的追逐战，人气值一路下滑。

留下来坚持观看的是少数主和派。

艾琳和她的朋友们是坚决反对清洗计划的青年学生群体，她们曾数次向中央系统提出反对意见，但都被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激进派压下了。

艾琳最开始并没有收看转播频道，她害怕看到一个群体对另一个群体毫不掩饰的屠戮。

但这段时间，她和朋友在一起时总会忍不住点进来看看，每看到一个幸存者的踪迹，她都会有种心脏泡发般的酸胀的解脱感。

所罗门也在旁边。

他们今天跟随格桑和莉莉丝亲眼目睹了杀戮后的贝坎，尽管做了模糊处理，但仍不能掩盖住鲜血的厚重。

所有有良知的上层人都应为通往权力之路台阶下堆砌的尸山血海产生发自内心的愧怍。

“我们应该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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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也不爱看这些贝坎幸存者的交谈，这会让他们这些上层城区市民隐隐产生一丝被指控的犯罪感。

他将格桑的位置发送给执行清洗计划的操作系统，期待新一轮正面冲突的发生。

控制系统响应得很快，五个仿生机器人作为一个小队被派遣至一区。

格桑和莉莉丝身上都尽可能多地装满了能带走的物资，连口袋和卫衣帽子也没放过。

背包太过沉重，他们的归程速度被迫放缓。

两个人都满头是汗。

格桑喘着气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天是标准的蓝，纯净的白云定定在天上扎根。

今天天气很好，好得刻板。

自清洗计划开展以来，贝坎就没有感受过自然风的吹拂。

克拉克波特的那句话不禁浮现在他脑中。

前方突然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格桑和莉莉丝对视一眼，默契地矮下身子躲在墙后，尽量放缓了呼吸。

“出来。”机器人的机械音冷冰冰的。

“目标位置已锁定，若追捕对象拒捕，系统将自动使用远程武器，倒计时3秒。”

“嘿，不要激动嘛，皮斯。”卸下背包的格桑慢慢站起来，他冲不远处的机器人招了招手。

领队的还真是皮斯，格桑稍感放松，他俯下身捶了捶腿，不经意间和莉莉丝交换了眼神。

弹幕渐渐复苏。

“哇，刺激，五对一，这下他可死定了。”

“惨兮兮，那么多东西白拿了。”

“我挺喜欢看这个帅哥的，坚持住别死在这啊。”

“后面不是说还有给他们投票的环节，人气高的会送装备吗？我想投给他，别这么快死掉吧，我还想养成一波。”

乔伊看着再度活跃的弹幕满意地笑了。

格桑慢慢靠近皮斯。

皮斯的机械眼锁定着格桑，其余四个机器人也直勾勾看向他。

[统，你设的病毒没问题吧？]，格桑试探着停下了脚步，被五双无机质机械眼盯牢的感觉令他汗毛直竖，危机感直线飙升。

[没问题，只要没被这儿的最高系统发现。]，系统冷静指挥，[和它对话，触发程序。]

格桑清了清嗓子，憋出来一句话：“皮斯你还记得我吗？”

皮斯和其他四个机器人同时举起了激光枪，顶着五个黑漆漆的枪口，格桑一动不动。

[喊它宝贝。]

格桑豁出去了，他语速飞快。

“皮斯，我是你的宝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