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兹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偷偷溜到治安官的办公室。
他屏息翻找着抽屉和柜子,他的胃痉挛抽搐着,肚子一阵灼烧感,源自灵魂的饿意简直令他发疯。
很可惜,他一无所获。
利兹的眼神落到黑色的大垃圾桶上。
他蹲下身把手伸进去仔细地搜寻,塑料垃圾移动着发出窸窣声响。
静静躺在垃圾桶最底下的黑色烂香蕉和长毛的半盒午餐肉令他欣喜若狂。
利兹把长毛的表层剥去,囫囵吞枣似地三两下拆吃入腹。
“这小子背着我们吃独食呢!”尾随在他身后的刀疤一脚把利兹踹翻在地,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拖到大厅。
利兹没管背上传来的痛感,他使劲往嘴里塞着食物,把自己噎得直翻白眼。
腌制的午餐肉太咸了,他又开始渴望水。
在大厅歇脚的人们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们正尝试尽可能多地减少消耗,并放空头脑,以此来减轻磨人的饥饿感。
当然,他们的未来也经不起思考。
格桑的手指来回抚摸着冰凉的枪,这把未经充能的枪不知道还能挺多久。
长时间的体力消耗和饥饿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他的嘴唇干燥起皮,透着乏力的苍白。
格桑垂着头静静地闭目养神。
困境并没有压倒他们,但是看不到前路的迷茫会消磨人的斗志。
记录仪那头的人们在压抑的沉默下同样沮丧,陪伴他们经历了逃生全程的人们把贝坎的挣扎看得非常清楚。
生活在谎言和假象里的人们,又要在强加的罪孽和杀戮中死去。
没有人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旁观者透过镜头体会到的百分之一的痛楚仍能令人窒息。
怪物在贝坎掀起的风暴终于在清晨席卷上层。
数不清的请愿和反对意见差点儿把议政系统压垮。
执政官大老爷只好让步。
治安厅外顶层上的广播突然响起,洪亮的电子音打破了一室寂静。
“应广大上层市民要求,现特对部分贝坎居民发放赎罪券,诛杀一名有罪者可获得一张赎罪券,拥有赎罪券的人能够得到离开贝坎的机会。”
这条播报重复了三遍,除了招来更多的怪物外,没起到任何作用。
把绝望的人关在一个笼子里,再叫他们对立。
上层老爷高高在上的施舍无异于养蛊。
“狗屎上层人,臭狗屎!”
刀疤瞪着眼睛在原地气得直跳脚,他拎起一把椅子狠狠砸在地下。
在胡乱发泄一通后,他用凶狠的眼神扫视在场的所有人,臭着脸大步挪到角落,背靠墙站着。
治安厅里气氛诡异,空气都好像凝滞了。
在这样的处境下,不敢信任,不愿团结,是贝坎人共有的拧巴。
死去的同伴是最好的同伴,即使共同经历过生死,也绝不能把后背露给别人,这是贝坎人生存的智慧。
利兹谨慎地把自己蜷缩在办公桌下,他体型瘦小,又没有同伴,杀死他换取一个活着的机会简直稳赚不赔。
他的手心不停地冒着汗,手掌表面都是湿热的水渍。
利兹把颤抖着的手覆在脸上,他的脸瞬间一热,然后一阵凉意蔓延开来。
他的脑子一片混沌,分不清身体不受控的颤栗究竟源自心底的寒意还是手中的水汽。
欧文沉着脸低头看向地面,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换取赎罪券的可行性。
夏洛特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他们的孩子也是。
只要杀掉三个人,他们一家人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不受死亡的威胁。
他的眼神落在自己的双手上,他杀过人的。
欧文回想起自己是如何在愤怒之下夺走自己父亲的性命的。
只是重重地砸了几下头,那个只知道喝酒、玩女人、打老婆的混蛋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这也是他被弄来贝坎的原因。
所以,杀人其实很简单,甚至不需要花费多少力气。
欧文的灵魂开始不停摇摆。
靠在他身上的夏洛特直起背,她防备地看向其他人,急切地伸出双手,从玛丽夫人手上要回了被吵醒后开始哭泣的孩子。
本来还算和谐的几人瞬间四分五裂。
格桑冷眼看着神态各异的众人,他站起来活动着筋骨,枪始终被他紧握在手中。
“我希望我们不要走到那一步。”格桑的嗓音沙哑。
“如果有人想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命,我会制止。”
他的表情严肃极了,目光冰冷,透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两害相权取其轻当然是最好的,但生命永远无法比较,谁的命都不该被选择。
“遵命,阿桑长官。”
莉莉丝咬着发带,随手拢起头发,又扎了一个高马尾。
她领着两个孩子,和玛丽夫人从容地走向格桑身后。
“糙,这才像样。”
“去他奶奶的赎罪,老子才不会这么听话呢,真想把我当狗耍!”刀疤脸上的刀疤都在极端厌恶之下皱起来。
他算是贝坎最具反叛精神的典型人物了,自由和义气是这个混混头子铁打的的人生信条。
欧文始终低着头,他已经做好决定了。
面色苍白如纸的夏洛特撑着墙壁站了起来,她全身的血色都集中在被反复用力咬着的嘴唇上。
“我去厕所。”
她的身形摇晃,迈出的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
欧文收回望向躲在角落里的利兹的眼神,起身要搀扶夏洛特。
“我自己去吧,你好好抱着孩子。”
夏洛特推开欧文的手,笑着叮嘱他。
孩子缩在成人外套里,更显瘦小。
夏洛特的眼神又被孩子伸出的小手吸引,她摸了摸孩子的小脸,凑上去亲了好几下才慢慢走向厕所。
欧文抱着孩子来回溜达着,像要把孩子哄睡。
他和利兹的距离越来越近。
欧文的眼神游离在窗外,他的余光却关注着利兹的脖子。
这个瘦猴的脖子他只用一只手就能掐住。
甚至不会影响他抱孩子。
利兹对危险的感应很敏锐,他的汗毛都在预感之下竖起来。
他猛地站起来,腿都撞上了桌角,桌子滑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格桑始终留意着其他人的动向,他迈步走向欧文。
“你要干什么?”
利兹逃一样缩着脖子躲在格桑身后。
欧文的打量让他不寒而栗,他耷拉着脑袋从缝隙里观察欧文。
轻轻拍打着孩子的欧文扯起嘴角,眼角的肌肉却未被牵动,笑意只流于表面。
“放轻松,我只是哄哄孩子。”
欧文嘴角落平,他面无表情地经过格桑往回走。
他的手突然快速握爪伸向利兹。
利兹被掌风掀起头发丝,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唇一个劲颤抖。
格桑擒住欧文的手腕,挡在利兹身前。
欧文的眼神射出孤注一掷的凶狠,他阴森森地挤出来一句话。
“让开。”
其余人都站起来往这边聚拢。
气氛立时剑拔弩张。
“哗啦——”
厕所传来清脆而尖锐的巨响。
欧文甩开格桑的手,“夏洛特……”他喃喃着转身跑向厕所。
他抱着孩子的手逐渐收紧,孩子被抓得哇哇大哭。
格桑也皱着眉跟在身后。
门后的夏洛特倒在四分五裂的玻璃镜子上,她细窄的手腕上横亘着一道不停奔涌着鲜血的伤口,右手还紧攥着一块碎玻璃。
欧文嘶吼着尖叫出声,他随手把孩子放在地下,冲过去抱起倒地的夏洛特。
他把手堵在伤口上,可是血仍然欢快地溢出,伤口太大也太深了。
夏洛特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
格桑蹲下来给夏洛特包扎,但绷带也挡不住生命的流逝。
“Honey为什么,不,会没事的,”欧文颠三倒四地安抚夏洛特,他的声音比地上的镜子还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
“很疼吧。”欧文抓住夏洛特抚摸他脸庞的手,不停地亲吻着。
“你最怕疼了。”他几乎看不清夏洛特惨白的脸,持续的耳鸣让他眩晕。
“我好疼啊。”欧文觉得自己在尖叫,但他其实并没有出声。他拢住夏洛特的手,试图把冰凉的双手搓热。
“我不怕疼的。”她说话也很费劲,声音断断续续。
夏洛特勉力勾出一抹笑,大片的红晕染出她此生最艳丽的裙装。
“宝宝叫米拉吧。”在夏洛特的母语里是和平和世界的意思。
我的小世界。
夏洛特不舍的目光在米拉和欧文身上流连。
这是她和世界最后的联系。
八年前,十八岁的夏洛特把十二岁的欧文捡回家。
八年后,两个相依为命的孩子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夏洛特的目光移向停在半空的记录仪,燃烧的生命力都融在压缩的愤怒里。
“够了吗?一命换一命。”
她的气息渐渐微弱。
“欧文,好好活,你和米拉,谁活,我都高兴。”
夏洛特闭上了眼睛,她要好好睡一觉了。
这几天,她哭了一次又一次,可是眼泪在哪都无济于事。
她的眼睛太酸了,这次得睡得久一点。
欧文把头埋在夏洛特脖子里,他一动不动。
糙。
他是个白痴是个蠢货是个傻逼,是整个世界上最下贱的东西。
他笨得要命还自作聪明地算计,他救不了他最爱的人。
他就是个懦夫。
早早把孩子抱起来哄的玛丽夫人转过头看向旁边,她咬着牙,眼眶通红,不忍再看。
格桑慢慢站起来,他感受到千斤压顶的沉重,重得他直不起腰。
欧文久久垂着头。
格桑感到头皮发麻的悚然,他轻轻拍了拍欧文的肩膀。
欧文的头倒向一边,鲜血从他的嘴角蜿蜒而下。
欧文死了。
“疯了,都疯了。”莉莉丝紧紧攥着手,指甲嵌进肉里。
她把两个孩子挡在门外,不让他们出席这场葬礼。
刀疤脸部的肌肉微微抽搐,他一拳砸向墙壁,微微眯起的眼睛和拳头一起发红。
躲在角落的利兹心跳过速了,他的口中不自觉逸出惊呼。
身处穷途末路,任何选择都是命运的逼迫。
活着的人们只能尽量安静地离开这对夫妻的墓地。
走在最后的格桑轻轻带上门。
大厅只剩下死一样的沉默。
联络仪的嘀嘀声打断了格桑的出神。
尤里的语调一路拔高,他的呼吸沉重。
“没用的,赎罪券是假的,都是假的。”
“怪物早就失控了,在启用光导消灭怪物前,他们不会打开能量墙的。”
格桑面色如常,他无意识地紧咬着两颊的软肉。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扯出一个标准的笑,盛着稳定攀升的愤怒和全然的冷酷。
“好极了。”
[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系统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