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静了，冉夕在黑夜中睁大眼睛。外面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让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凌晨两点四十七分，也不过睡了三个小时而已，居然丝毫没有睡意了。

下了床来到窗户边，俯瞰着楼下昏暗的路灯，拉长了枯树枝张牙舞爪的影子。

马路上没有车流，没有行人，冬夜里的大街人如此的寂寥，在寒风的陪伴下，无声地等待着黎明。

冉夕盯着窗外看了好一会儿，睡意没有袭来的意思，她很想找布语聊聊天，但发送过去的消息没有任何的回复。

关于布语来到这里之后的种种反常，已经让她觉得带布语过来，是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特别是追随着布语而来的云烝然，更加让她害怕不已。

万一这次行动有危险的话，她岂不是又害了两个无辜的人吗？越是这么想，冉夕的内心越发忐忑不安起来，只好玩着手机上的小游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已经废弃的公园里，传来了秋千在锈迹斑斑的绳索上摇晃的声音，吱呀吱呀在深夜且昏暗的夜色中，像一场上映恐怖电影的片段。

布语盯着自己的脚尖，余光瞥到自己的影子暗沉沉的一坨，时而消失时而出现，好似自己这么多年的人生，不知道自己是人还是鬼。

“你来了啊。”苍老且慈爱的声线在她身旁的秋千传来，布语及时用双脚止住了摇晃的秋千，目光平静地望向身旁一个头发苍苍的老爷爷。

她认出了老人家，抿着唇没有说话。老爷爷没有在意她的沉默，反倒是看向对面无人却亮着灯的餐馆：“那时候我要是能把你救下来就好了。”

“救我？”布语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是我什么人呢？你凭什么救我呢？”

“为什么要回来？”老爷爷悲伤地看向她，她目光黯淡着，垂眸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她们在这里死了，我尝试过当正常的人，但她们一个个再次离开我之后，我发现我没办法一个人活下去了。”

“那些稻草人里，也有她们吗？”

“嗯。”布语的手指已经被她用指甲剜出一道道凹下去的痕迹：“我不能就这么抛弃她们而去，就算是当稻草人也好，起码大家也是在一起的。”

“今天在饭馆有好好吃饭吗？”老爷爷转移了话题，布语不知该如何回答，明明撒谎就可以了，但她却无法说出口来。

两人沉默了许久之后，她选择岔开了话题：“您的儿子还记得很多事，那块照片墙上的照片......”

“他们也遇到过许多的事，最后还是顺利离开了。”老爷爷欣慰地谈起照片上的孩子：“一切的开端是在这座城开始的，最后他们离开了这座城，去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你也可以的，人要向前看的。”老人家想起当时自己拍的那一摞稻草人的照片，想不到一转眼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他转过头看到布语仍执拗地剜着自己的手指，忍不住出声制止：“伤害自己是最愚蠢的行为，你要停止这种无意识的动作。”

“我啊！”布语盯着暗光中自己手指上的斑斑凹痕，自暴自弃的语气中没了任何的情绪：“不想当人了。”她自嘲地继续剜下去：“已经到极限了，当人真的太痛苦了。”

老爷爷不解地抓住她的手，直接制止了她的行为：“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你就是人啊！什么不要当人，这可不是一个孩子该说的话。”

“当我被当成人的时候，就是被卖掉了。当我以为被解救的时候，只是被当成另一个女孩的救命稻草。以前我想回到那个山野里，当个野兽自生自灭，现在我连山野也不想回去了。”

布语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他倾吐而出自己的过往，一张嘴却止不住地说了下去：“以前我什么都不会想，沉默地去接受一切就行了。可现在不行了，我没办法再这样下去了。每天都好痛苦，痛苦得比死还难受。”

“我要报仇！我的那些姐姐们都死在这里了，如果我什么都做不了，那就让我和她们呆在一起。”一说起姐姐们，布语陷入到某种虚幻的幸福里，眼角泛起了笑意：“她们没有瞧不起我，她们对我很好。”

血一丝丝地从她的手上冒出来，布语感受到这一刻自己还活着，却已经失去了痛觉。

老爷爷叹息地看着她手上的血，眼中含泪对她道：“万一你们根本遇不到呢？那你岂不是孤零零飘荡在世间？到时候你要怎么办呢？”

“我会习惯的。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布语的伤口在寒风中已经止住了血，凝固的伤口被冻得发红，她反而有一种豁然开朗的舒畅：“那时候要是大家一直在一起的话，就好了，要是重来一次就好了。”

枯树叶落到两人的脚边，发出脆而干燥的响动时，老人家再次开口问：“为什么要这么决绝，难道没有什么值得你去停留吗？”

“我不知道。”布语茫然无措地凝视着枯树叶在自己脚下四分五裂：“什么是停留？什么又是值得？没有人教过我这些，我好像天生就是冷血无情的家伙。我记得....那时候他们是这么说我的。那我应该就是，所以我从来不是人，我是生活在山里的野兽。”

“可是有人来找你了啊！”老爷爷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抬起头去看。布语抬眸便看到在对面餐馆边，一直与她遥遥相望的云烝然。

“那是谁？”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关于这个人的记忆成了空白。随着云烝然跑来的脚步愈来愈急，关于他的记忆又如潮水般袭来，让她从陌生的目光转为熟悉的对视。

“但...”布语摇了摇头，头痛地看向老爷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看到他就会格外的难受，我想我不一点都不想要被他找到。”

老爷爷温和地附和着她：“是吗？那你想要躲到哪里去呢？”“我想埋在泥土里，来年发了芽，长成一棵小草。”

“嗯，小草就行。不需要变成参天大树，也不要变成漂亮的花。我变成最普通的植物，任谁也无法找到我，没有谁能够从那么多小草里辨认出我。”

“你在跟谁说话，一个人自言自语这么久？”云烝然喘着气站在她面前，完全看不到一旁秋千上笑意吟吟望着他的老人家。

布语迅速把手塞到自己的棉服口袋里，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云烝然有点生气地抱起双臂，见她冷若冰霜的样子不得不放低姿态：“我总觉得你不在房间里，就出来碰运气。没想到你真大晚上在外面，实在是太危险了。”

“回去吧！天可是很冷的！”老爷爷伸出手挥动着，赶着布语离开：“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你不想被人找到，偏偏就被他找到了。就算有一天你变成万千小草中的一株，也会被找到的。”

可是我......布语哀求的目光盯着老爷爷：“我不想被找到。”“什么？”云烝然惊骇地听到这句话，倒吸一口凉气直接把她拉着往回去的方向走：“你这回真的让我生气了！现在很晚了必须回去了！逛公园明天早上再来！”

就这么被强制性抓着胳膊往回走，布语不断地望向公园的方向，眼睁睁看着老爷爷消失在黑暗中。

我没办法向前看，即使望着他的背影，我也不打算做任何的停留。因为那是他们的世界，不是我的。我不知道我的世界在哪里，变成孤魂野鬼也好，流浪在天涯也罢，已经到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