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椒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或者说安慰更合适。虽不知这句话掺了多少水,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先遣队是因为看到她的异能才将她带回研究中心,金洛偷偷篡改了资料,那个从城外带回的异能者,只活了一日,便死在研究中心。
金洛确实帮助她很多,合格的身份、衣食住行,却独独略过了她如何适应这个社会,这个末日下残酷的社会。
所以她在精神病院被引导着说出米切尔的存在时,她失去了她唯一的朋友。从此她的档案上烙印着五个大字——精神分裂症。
牧椒在学校被欺负时,被一桶水从头浇到脚时,不能像处理异化物一样处理同学,因为金洛明确说过,如果她闯出任何祸端,他不会处理,不能适应,那就回城外生活吧。
最脆弱的时候,把自由生长的自己缩进一个冰冷的躯壳,束手束脚地继续成长,就像穿着不合适的鞋,只有这样,才能在这个人挤人的世界生存。
她猜,金洛已经到达蓝宿区,也应该看到那份死亡名单了,他大概率不会生气,只会平静地质问她为什么要杀了她们。
牧椒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站起身问:“阿婆说了什么?”
沈修痕捏着眉心,脑海中响起阿婆说的话:“走马灯一直存在。”
“他们私下贩卖走马灯的信息,分辨是否危险,将‘安全’的走马灯视作可盈利的噱头,这是一条庞大的产业链,十年前就已初具雏形。”
十年前能得知这些信息的,只有执行官以上的职位,这条灰色产业链一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进行,仿佛是在嘲笑他们的无能。
太荒谬了。
“从地铁站到学校,你有看见怪物吗?”牧椒问。
“那个肠道不是……”沈修痕像是突然被点醒,他们下意识地认为非常态的物种是怪物,而忽略了——人。
【叮——恭喜触发支线任务“拯救幸存者”,任务奖励:200能量值,目前幸存人数:2,如目标人物死亡,则任务失败。】
牧椒一直不清楚脑中声音的来源,看到沈修痕的反应便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幻听。
“所以,花了钱自愿进入走马灯的,都算已死亡,对吗?”牧椒的话让沈修痕的心沉入谷底。
“你知道去年一年,蓝宿区失踪人口有多少吗?”这个数字一直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增长,每年的年度总结都要被上层批斗痛骂。
“56万人,这只是一年的失踪人口,跨区基本不可能,排除掉他杀意外,有多少人是进了走马灯?”
这件事已经远远超出他们能处理的范畴。
收银台货架上摆放着一排打火机,牧椒挑了个砂轮打火机,收银台上的小机器人感应到物品,滑轮一转滚了过来:“三十舷币。”
牧椒付了钱,玻璃门咔哒一声开锁,她握着扶手正准备推门走人,身后传来沈修痕压低的声音:“你想留在指挥中心吗?”
“不想。”这个问题不需要丝毫的犹豫。
“那就抓紧离开蓝宿区,如果你需要签字,可以找我。”
“为什么?”牧椒拉着门把手转身问道,这才发现在灯光下,沈修痕眼底乌青很明显。
“研究中心准备推出重组生长因子愈合剂,打一针,伤口就能快速愈合。不想当小白鼠,就改名换姓去别的地方生活。”
“我是说,为什么告诉我?”如果位置转换,牧椒肯定她不会这么好心,“我要是闯出个祸端,你这精英官职也不保吧。”
“那是我该考虑的事。”
陈仁被推进监护室前——
“下周我亲自带牧椒去青泽区研究总部,你这周先稳住她,重测当时残留的异能,她最起码是S级及以上。”
“解部长,我想重启我父母界外死亡的调查……”沈修痕答非所问,他已经就这个问题问了无数遍。
不是他固执已见,他父母因职业的特殊,坐飞机从不坐同一架,事故调查结果说:因难民干扰驾驶,导致他父母双双坠机身亡,只找到飞机残骸及一具城外人尸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黑匣子损坏,让他怎么接受?
“沈修痕,”解凌坐在办公椅上,她重复着那句说了很多遍的话:“你父母的死亡只是意外,十年了,逝者已矣,放下吧。”
解凌接了个电话,出门去开紧急会议,办公室灯光暗下,黑暗笼罩着高大的影子,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电话再次响起:“沈队,”是邓柯的声音,“地铁站那边已经在疏散人群,要不然我去吧?您连轴转太多天了……”
“地铁站我和钱垚去,你和段洄去……天启幼儿园,那边有新的异化物,注意保护孩子。”
“好。”
“叮铃铃——”沈修痕仿佛前台接线员一样,机械地一个接一个接电话。
“沈队!”是先遣队2组的文队长,“清科路出现异化物,六个大扑棱蛾子,目测4米,有增援吗?”
“哎呦卧槽!”蛾子的虹吸式口器划过他头顶,投射下一片阴影,又迅速振翅离开,横冲直撞地撞击着居民楼。电话里传来各种尖叫声、砖瓦掉落声与先遣队队员撕心裂肺的叫喊:“来这边,哎!把小孩看好!别哭了!!”
“没有,”沈修痕冷静的声音穿透听筒,“我通知清剿队3组去帮忙。”
“好好好,谢谢沈队,挂了啊,挂了……你这死蛾子老抓我头发干什么!”
文队长本就稀疏的头发经此一役更是凋零得如河童一般。
“叮铃铃——”
隔着口袋,随闻感受到手机在震动,手忙脚乱地掏出来,锁屏界面上是一通未接来电。
归属地:未知
他点进聊天界面,举着手机四处转圈,没有信号,屏幕顶部只是一直绝望地转圈。
牧椒出来时便看见随闻像跳大神一样,挥舞着他的手臂蹦来蹦去,问:“怎么了?你身上有跳蚤?”
彩色灯光照在他头上,还戴着从两元店买的牛仔帽,插着根鸡毛,随闻举着胳膊,像是看到了救星,急忙一个滑铲来抱大腿:“姐,刚刚有人给我打电话,好像也不是人……这儿根本没信号啊!”
牧椒没纠正他的称呼,接过手机,右上角的红色格外醒目,还有18格电。
“你的手机有没有语音留言?”
随闻平时很少清理信息,上方的未接通话有2000多条,他反应过来:“有!我找找。”
语音信箱,里面静静躺着一条红点留言,时间一分钟前。
头顶灯光太过刺眼,随闻就近走到摊子下,上方有布伞遮住光源,没办法,亮度高耗电快啊。
“姐,你点吧。”
路政明看随闻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往后躲了躲,车颂川碍于伤在脖子,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
进度条滚动,没有声音。
随闻不信邪地调高音量,只有沙沙声,突然——
“妈妈!!”一道欢快的童声炸响在食堂,随闻差点将手机扔出去,被牧椒按住。语音总共三十秒,听筒还在继续播放:“妈妈!大学里真~好玩,比剧院好玩多了。”
“妈妈,不要把我锁在阁楼里,我也想出来玩,”他语气幽怨,一字一句地说:“如果妈妈找不到我,没有关系呀,我晚上会来找妈妈的。”
“我们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死也不会分开!”
随闻久久不能回神,双腿一软,扑通跌坐在油腻的地板上,喃喃道:“完蛋,他为什么会打给我?!”
六点快到了,食堂的叔叔阿姨火急火燎地收摊子。“哎!让一下,收拾东西回家了,杵在这儿干嘛呢,挡路。”
牧椒拽住想要离开的大叔,大叔被拦住一脸不满:“你——”
“你们在躲什么?”牧椒问。
大叔用力拽着自己的衣角,想从牧椒的手里扯出来,牧椒岿然不动,他见实在扯不动才说:“哎呦,这三言两语怎么能说清,总之,你们晚上得找个封闭的地方呆着,我要下班了,别拦我了!”
“嘿——”大叔终于拽出自己的衣服,也不嫌他们挡路了,推着小车绕着他们走,活似躲瘟神一样。
不过三五分钟,食堂便没了人,最后一个走的阿妈拿扫帚赶人:“快走,快走!要锁门了!”
随闻推搡间又走回刚来时的窗口,伸长胳膊扯了个塑料袋,将屉笼掀开,反手抓了一袋小笼包,在骂骂咧咧中又拿了两瓶水。
“砰——”食堂大门彻底关上,钥匙搁里头转好几圈,锁得那叫一个敞亮。
一阵风吹过,凄凄惨惨戚戚。
路政明看向揣了好几个包子的随闻:“你还有心情吃饭啊?”
随闻双目呆滞,闻言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拎着塑料袋的手一松,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就是太饿了,不想……饿着肚子去黄泉路啊……”
牧椒将掉在地上的袋子捡起来,塞回随闻手里:“饿了就吃饭,不吃等会怎么跑。”
随闻欲哭无泪,被车颂川一巴掌拍在后背上,他喉咙还痛得要命,话都卡在半路说不出来,随闻从他比划中也能猜到意思:“TMD老子想吃都吃不了,你还敢浪费食物?!”
叮铃铃——叮铃铃——
空旷的校园内,孩童的邀请电话再度响起。
随闻稍稍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哆哆嗦嗦地掏口袋,心跳如鼓,掏了好几次都没能伸进去。催命的电话铃声像午时三刻的钟,而自己是马上要被问斩的囚犯。
全场唯一的倒霉蛋拿手机时屏幕向下,不知哪根手指蹭到了接听键。
“嘻嘻——”
随闻痛苦地闭上眼,可耳朵还能听见。
“妈妈,你怎么还没找到我呀,好无聊呀。”
没人敢说话,怕说了会多个便宜大儿子。
“你不来……没关系呀,我会——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