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樱见玄九脸色不太好,从兴奋的情绪中抽离,忧心道:“小九你才刚出院,别太勉强,要不……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只见少年闻言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清冷的眼毫无波澜,除了整个人更加苍白透明之外,玄九青竹般的身影直立于舞台中央,不见方才的脆弱。
“不用,继续。”少年声音不大,冷得像捧雪。
花落樱挠挠脸,迟疑地举起大声公:“那么,今日的最后一场戏,沈清出逃失败被抓回,演员就位——A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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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后,时秋变着把戏地强迫沈清学习,沈清一开始坚决不从,直到被饿晕了好几次后才认清了事实。
时家多是看碟下菜之人,对于一个可有可无的卑贱僮仆,他们冷眼旁观、漠视到底,甚至有些会趁机踩他一脚,在他身上肆意宣泄卑劣的优越感。
当戒尺重重抽在手背上时,鲜红刺目的印子泛着火辣辣的疼,沈清握笔的手一个不稳,在白纸上划上一道深黑色的丑陋墨迹。
“赶紧写,时少爷说过,在日落前没写完就别想睡了。”下人带着恶意的声音威胁着。
时秋总有一百个理由让他屈服,包括买通宅邸的人对付他,不必弄脏手便可以高高在上,尽情地欣赏他的狼狈,逗弄宠物般,开心了赏,不开心了便罚。
他一定要逃离时家。
沈清握紧了拳,眼中寒芒一闪而过。
这个机会来得很快,当沈清被叫到时秋面前时,时秋正在着装,四五个丫头小心翼翼地将华贵的衣料往他身上套。
时秋挑剔看了沈清一眼,昂首指使道:“给他换身衣服,随后与小爷一同前行。”
沈清稀里糊涂的被好好打理了一番,身上的粗糙布料被换成一身青色长衫,细软的丝绸料子轻薄飘逸,腰间青色绸带一束,将少年纤细的腰身凸显出来。
丫头用一条青色竹纹发带将沈清的发高高束起,这身装扮配上少年清丽的脸,衬得他面如珠玉、光彩照人,丫头透过镜面悄悄瞥了一眼,瞬间红了脸蛋。
打扮后的沈清气质出尘,身姿同青竹般挺拔,精致的眉眼冷冷淡淡,干净不染尘埃,宛如画中走出的仙人。
“不错,身为小爷的贴身僮仆,倒是没给我丢脸。”时秋摸了摸下巴,神情满意。
像是故意噁心他似的,时秋二话不说将他拉上了马车,半靠在软垫上恶趣味的要求沈清替自己画像。
沈清低头描摹时,一道视线便缓缓游移着,黏腻如同吐着蛇信的蛇,将他全身上下舔了个遍。
那种噁心反胃的感觉又出现了,少年握笔的指骨用力到发白,藏在桌下的手将衣袖抓到发皱,才堪堪压下上涌的噁心,面上平淡得叫人发现不出端倪。
马车缓缓驶入京城,最终停靠在一处,时秋眉头微挑,对着垂眸画图的沈清道:“扶小爷我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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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市繁华之地,楼宇临街而建,飞檐翘角、雕栏画栋,朱红大门高悬彩灯。
沈清出了马车便是看到这般景象,他愣愣盯着这繁荣的京城,人间烟火气嘈杂真实,与一身冰冷孤寂的他格格不入。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时秋推了他一把,自顾自地往前走。
沈清抬眸,一道朱红色大门前悬挂着绣金绢帛招牌,牌子上烫着三个大字:落樱阁。
沈清不明所以,皱着眉踏进门,只见时秋亮了下时家玉牌,立刻有人毕恭毕敬的上前迎接。
一路上淡粉花瓣铺了满路,红绸飘香,层层花窗透着光,檀木栏杆倚靠着倩影轻摇。
夜色降临时灯火辉映,丝竹声不绝于耳,阁楼里若有似无的娇笑声如银铃清脆,走在里头宛如进入了一方幻梦仙境。
沈清不是傻子,在时秋领着他进入落樱阁顶楼的包厢时,他便意识到自己身处烟花之地,思及此少年面上覆了层寒霜,周身气息更冷了。
“小爷我今日心情好,带你出来开开眼。”时秋惹人厌的声音轻挑地在耳边响起。
他一个弹指,一水的舞姬和乐师鱼贯而入,美酒佳肴被一一奉上,时秋伸手揽过一旁倒酒的舞姬,干脆地将酒水一饮而尽。
“来,替我斟酒。”时秋手一抬,将玉杯推到沈清面前,目光戏谑。
沈清没有立刻动作,只是抬眸与他对视,那双眼冷得像一潭死水,隐隐透出一抹抗拒之色。
“怎么?”时秋双眼微眯,“不愿意?”说着手缓缓摩挲上腰间的铁鞭。
沈清终于动了,他抬手接过酒壶,动作沉稳,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酒斟入杯中,悄声无息,像极了他这些日子被逼得哑口无言的日常。
时秋笑了,他真是爱极了沈清这幅模样,尽管内心将他祖坟刨过千万遍,还是得满脸隐忍的乖乖听话。
落樱阁的灯火映在沈清的脸上,将他那张干净到几乎透明的脸照得熠熠生辉,这份清冷美丽,落在时秋眼中就像一场囚笼里的艳梦——越美,就越想摧毁。
热辣的烈酒入喉,时秋看着垂眸倒酒的沈清,视线略过少年因动作而露出的白皙颈子,愈发的口干舌燥。
仔细一看,沈清生得一副好面相,与落樱阁的女子比起来,那抹令人惊艳的姝色竟还隐隐压过一头,周身气质清冷干净,与沾染凡尘俗气的妓子不同,令人看着心痒难耐。
“大人,您还想听什么曲呢?”少女舞姿轻盈,一曲毕拎起裙摆弯身,再抬头媚态横生。
时秋光顾着看沈清了,舞曲看了个七七八八,他敷衍道:“挺好的,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娇艳笑道:“奴家叫春花。”
时秋又点了点一旁弹着古琴的女子:“你呢?”
那女子不同于春花的艳丽娇媚,一袭白衣温柔婉约,恭敬回道:“奴家名为秋月。”
时秋勾起唇:“春花秋月,倒是风雅,喏!这点银子赏你们了,全部下去吧,小爷我要休息会儿。”
春花欣喜地接过银子,连声道谢,跟着姐姐们走了,时秋屏退了所有人,阁楼里瞬间变得冷冷清清。
沈清放下酒壶,悄无声息地站在桌旁,宛若一尊雕塑,若非还有微风掠过发丝,几乎让人忘了他是一个活人。
时秋却不耐了,慢悠悠从座位上站起,靠近那道青色人影,像一条藏在暗处蓄势已久的蛇,慢慢探出毒牙。
“沈清。”那声音黏腻而轻浮,带着天生的压迫与恶意。
少年转过头,内心彷佛已经预视到,时秋那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会说出什么话。
“笑一个。”时秋说。
沈清没有笑,只是一言不发地直视他,那双眸子像是雪原深处沉静无声的月光,淡漠得叫人生厌。
时秋看不惯沈清这个眼神,他更喜欢低眉顺目,受屈辱却隐忍不发的沈清,只要想到少年那张清冷淡漠的表象被摧毁,他便兴奋得无以复加。
“会弹琴吗?”时秋问道。
沈清垂眸不语。
“不会弹?”时秋挑眉,脸上浮现出几分恶趣味,“那小爷我亲自教教你。”
话音刚落,少年便被粗暴拽到了琴前,时秋从后贴上身,一只手握住沈清的指尖,一只手搂上他纤细的腰身,呼吸灼热地贴近耳侧:“手放松些……”
沈清紧绷着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偶,背后那人温热的气息像是毒蛇的信子,一点点滑过他的耳后、颈侧,连指尖都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亲昵。
“别那么紧张,小爷我又不吃人。”时秋语气低沉,指尖不安分地顺着手腕往上滑,贴着沈清的脖颈停下,轻轻地撩起他一缕垂发。
夏日燥热,沈清身上却冰凉如水,时秋凑近轻嗅,闻到一股清冽的冷香,酒意上头,一股邪火自下腹窜起,时秋鬼使神差低头,吻上了那截白皙的后颈。
“——!”
那瞬间,沈清的肩膀猛地一颤,心头的弦终于崩断。
“滚开!”他冷声低吼,一个反手狠狠推开时秋,转身拿起桌上的酒壶,朝地上一砸!
瓷器碎裂的声音尖锐刺耳,残片四溅,其中一块划破了时秋的手腕,鲜红的血顺着指尖滴落,落在地毯上,宛若盛放的红梅。
时秋愣了一瞬,旋即脸色阴沈下来:“你找死?”
沈清没有多言,他眼神凌厉如刃,拾起一片锋利的碎片,踢翻矮桌将剩下的酒菜与银器,趁时秋躲闪时狠狠刺向那人的咽喉,尖锐的痛楚令时秋弯身大叫,沈清拔腿冲了出去!
落樱阁的楼梯转角错落,沈清一边狂奔一边喘息,脚步迅疾如风,他甚至来不及多看这如梦似幻的烟花之地,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
“抓住他!”时秋在身后怒吼。
楼下的守卫闻声而动,沈清在穿过廊桥时险些摔下,手臂擦破了一道血痕,他一把扯下发带将伤口缠住,眼神锋利如出鞘的刃。
他冲出落樱阁,夜风拂面,彷佛自由在眼前,然而还没跑出几步,几个高大的护卫已经封住了去路。
“滚开……”沈清嗓音嘶哑,手指紧紧攥着碎片,眼底透着一丝决绝,正要发力,身后一记暗棍砸了下来,将他整个人重重摔在青石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别弄死了。”不知谁冷声提醒一句。
沈清眼前阵阵发黑,喉间一甜,鲜血涌上喉头,他想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已被死死制住,动弹不得。
朦胧间,他看见那双熟悉的绛紫鎏金靴踩在他面前,缓缓停下。
时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脸色阴沈,语气冷得发寒:“沈清,你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毛骨悚然的笑声传入耳里,铁鞭挥打在地,伴随着时秋恶意的话语:“想逃?哈哈、哈哈哈……!沈清啊沈清,你永远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的命是我给的,你的人生也是我的,你的一切都只能是我的!”
时秋笑声癫狂刺耳,像个阴晴不定的疯子,偏执狠戾,铁鞭重重落下,打在少年身上烙下一道又一道刻骨的伤痕。
交错的血痕像是无法抹灭的标记,昭示着少年无法逃离时家,一辈子无法摆脱时秋的惨烈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