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初出茅庐的小弟子接下甲级任务,他们任性妄为,门中可不会让他们去冒险,遂从太上门指派两名金丹期的弟子与他们一同上路。
妖域所在,与玄英仙门相去甚远,北地宗门多刚强,不容妖魔邪道。
倒是西边的合欢宗,似正非正,似邪非邪,游离在善恶边缘。
妖魔便在合欢宗附近扎堆聚集,可合欢宗冤得很。
他们好好一个正派,因为修炼合欢道,随心所欲了些,便被世人误解,被妖魔生生堵在入世的必经之路,日日苦受其扰。
一落地,风习习便避开秋水流靠近,走到方师姐左手边,挽着她的衣袖。
扬目四望,山脉连绵。
空气潮热,森林中瘴气丛生。
方宜苏与赵尧光一同施法荡去四周的瘴气,两人都是金丹中期修为,他们被宗门安排与他们一起执行任务,走前还受景阳师弟所托,再加上门中那个被关禁闭的小师弟,吵嚷着要保护好他们。
此行凶险,决不放任他们乱来。
看着眼前闹别扭的两个小家伙面对瘴气比他们自在多了,赵尧光正正衣襟,肃声提醒:“此地的妖魔与噬骨森林相差无几,你们三人可小心点。”
方宜苏是个稳住内敛的性子,右手执剑,左手托着星盘,跟着星盘所指的方向,小步往前。
此地树木茂密高大,处处透着阴森之气,那些昏暗的树木间隙,幽光隐现,仿佛有怪物在其中蛰伏。
地上枯叶密密匝匝,踩在上面咔嚓作响。
每踩一脚,心就跟着颤一下,生怕里面钻出什么东西。
“方师姐,”看他们这么警惕,风习习提心吊胆地问,“这里离妖域还有多远?”
“前面就是千门寨,过了千门寨,就是妖域。”
风习习对这些没有具体认知,只要一想,便觉得恐怖,不由拉紧她的衣袖。
赵尧光道:“师妹们放心,有师兄在,不会让你们被妖怪抓走的。”
“……”
秋水流打开地图,看着上面的标注,缓缓开口:“此地距千门寨还有二里,半个时辰便能赶到。”
“千门寨是进入妖域必经之处,那里人妖混杂,匪徒居多,最好掩饰身份,免生是非。”
“小师弟所言,极有道理。”赵尧光瞥了眼身上的道服,抬手一换,身上的蓝色渐变道袍转眼成了一件靛蓝云纹常服,头上的月牙冠也变成了巾帻,看起来就是一个模样颇俊的赶路书生。
“方师妹,你看我现在如何?”
方宜苏瞥他一眼,敷衍回道:“嗯。”
赵尧光有点被她冷淡的态度打击到,看见小师妹和小师弟两双眼睛纷纷看向他,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那……那就这样吧。”
方宜苏出门前便换好了便服,素衣木簪,素雅清婉,若不是手里拿着把银闪闪的长剑,已然是一位闺英闱秀。
风习习与秋水流也是一出门就换上便服,赵尧光看看他们,恍然大悟:“好啊,你们早就三个商量好了。”
方宜苏道:“这是常识,师兄。”
师兄二字,她刻意咬的重些,赵尧光莫名脸上一热,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四人无话,脚程也快上许多,在午时前赶到了千门寨。
四个守门将正把着长戟,昏昏欲睡。
赵尧光过去将他们喊醒,四个人正要发怒,面前便出现四个储物袋,待神识感觉到里面的钱财时,怒气便也散了,拿走储物袋,分发出四块过路牌,将他们放进寨中。
“这里真奇怪?”按理来说午时是最热闹的时候,可里面静悄悄的。
赵尧光又想发表见解,秋水流道:“为了契合妖域,此处的人也昼伏夜出,现在是他们休息的时候。”
风习习听见他的声音,抿紧唇。
她才不要他回答。
千门寨地理特殊,是人与妖的交易之所。
四人找到一间开门迎客的客栈,借住宿之便,打探消息。
千门寨离妖域最近,肯定有那些被抓进妖域炼魂幡的凡人的消息。
风习习旁敲侧击的朝掌柜打探,幸而这个掌柜是个女掌柜,手眼灵泛。
“你们这些修士是为了少寨主大婚而来的吧。”
风习习根本不知道她所言何事,故作高深的点头。
提及此事,掌柜话也多了:“你们来的正早,今早告示刚刚送出去,你们外地修士可真是不要命咯。”
掌柜一边说,一边招呼打着哈欠的伙计上茶。
“我们是金丹修士,”赵尧光顺着她话意说下去,“自然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掌柜闻言直笑。
别说是金丹,就是化神修士,去了那凶恶之地,也不一定能活着出去。
这初出茅庐的小子,真自大。
“离少寨主成亲还有些日子,你们好好想想,这钱纵然有命拿,只怕也没命花。”掌柜给他们提个醒,便袅袅娜娜地去了后堂。
捱到入夜,这座依山而建的寨子亮起星星点点,犹如睡醒的盘山长龙。
客栈中觥筹交错,临窗平眺,热闹才刚刚开始。
无人注意的角落,少年拈着酒杯,神色茫然。
“还想什么,神魔不两立,纵然你对她再好,她也不会对你留情。”若非冰渊剑认主,他早拿它破开界域,带君上转世返回大荒。
少年默不作声,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你看你现在也没有办法了,她昨天杀的是狐妖,今天可能就是杀你,没用——”
他没说完,就被酒杯砸个正着。
“你——”
“闭嘴!”少年冷冷乜他一眼。
紫宿咬牙,掸开胸前的酒水,狠话将要放出口,就见少年趴在桌上,醉死过去。
酒量不好,还喝那么多酒,逞什么能!
紫宿扫开桌上的杯盏,打量着这张讨厌的脸。
成天跟着他无所事事也不是办法。
到底要怎么才能让他对那只小凤凰死心?
死心了,就能安心跟他回大荒。
人间生灵无数,以生灵献祭,何愁破不了这界域。
奈何这转世一点正事都不干。
阵阵寒风吹进窗中,千门寨位于山中,湿寒甚重。
风习习原想坐在窗边,等方师姐回来,顺便看看热闹,奈何夜寒深重,只好关上窗户,回到屋中。
换作以前,风习习也拉着秋水流出去了,如今……
魔尊千星的身份像根鱼刺梗在喉中,隐痛难消。
罢了。
她暗暗叹息一声,刚刚坐下,外间竹帘发出阵阵响动。
“六公主。”
看见来人,风习习沉下脸,坐回榻上,“你来做什么?”
紫宿放下竹帘,走进内室,“本王来,是想求你一件事。”
风习习对妖魔向来没有好脸色,“你一个妖魔,我能帮你做什么?哼!”
话里话外,夹枪带棍,紫宿权当没听见,好脾气地说道:“看在他从前对你那么好的份上,你就帮帮他,让他对六公主死心。”
“死心?”
“他现在因为你,在买醉消愁,我知道你们这些神仙最厌恶妖魔,恨不得杀了我们,你最好把他和他说明白,让他死了心,分道扬镳也好,反正,你也想让他回天界,你有你的办法,本王也有本王的法子。”
分道扬镳?
风习习还从未想过,她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助秋水流成仙,好让他破开冰渊,复活族人。
明明下界前想得好好的,千算万算,没算到世上还有不能修炼的巫族。
偏生秋水流好巧不巧就是巫族。
老天爷真是给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若是小仙官在就好了,他懂得多,一定有办法。
*
“你看那儿,模样不错吧?”
昏睡中的少年丝毫没有察觉到旁人的靠近。
那人伸出手去摸少年的脸。
指端将将靠近,突然自燃。
“啊啊啊!”
喧闹的客栈骤地安静。
楼梯上的红衣少女扶着扶手,冷脸下楼。
那人攥紧被烧焦的手指,看向她,恍然意识过来:“你——你——”
“我怎么了?”
少女面无表情,眼波平静,显得十分诡异,虽看不出半点修为,但绝对不好惹。
他咬咬牙,坐回到自己的位置。
风习习缓步走到秋水流身旁,垂眸看着他潮红的脸颊,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原来,漂亮的男子行走在外,也不安全。”
她弯腰揽起他的肩臂,带着一步步往楼上走。
或许走得不太稳当,秋水流悠悠醒转。
“小……凤凰……”
风习习听而不闻,推开他的房门,揽着他跨过门槛。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少年停住步子,眼眸泛红,歪下脑袋,可怜巴巴地看她。
风习习看他醒了,索性彻底松开他的手臂。
少年踉跄一步,背靠在门上。
“你醒了,我走了。”
她提起裙摆,正要跨步,手臂猛地被紧紧抓住。
“我都看见了……”他表情委屈,拿着不知从哪得来的匕首往胸口上扎,“这样你是不是就如愿了……”
风习习吓得瞪圆眼,不敢置信:“你疯了?”
“我很清醒。”
匕首尖端溢出鲜血。
风习习怕他真的做傻事,连忙扳回他的手。
可他力气极大,反倒还越发往胸膛里去。
“我想把这条命给你。”少年眼泛水光,委屈得要哭了。
“……”
“你理理我好不好……”少年哀求。
风习习咬紧唇齿,施法夺过他手里的匕首,扶着他坐到榻上。
“你理理我吧……”
风习习无奈地张开手掌,虚虚盖在他胸前的伤口上。
少年眸色清亮几分,委屈地看着她:“我不是什么魔尊千星的转世,我是秋水流。”
“我不是妖魔。”
伤口愈合,风习习才抬眼看他,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三个字:“你不懂。”
根本不是神魔对立的问题。
她的族人皆死在魔尊千星刀下,这是血仇。
“你跟我讲讲,到底是因为什么,小凤凰?”他双手包住她的手,微微俯首,仰起脸,温柔看着她。
风习习对上他专注轻柔的目光,认命般叹一口气。
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平心静气,同他讲天界长久以来的斗争。
天界最初各族之间纷争不断,后来天君一统仙族,自封天族,神族归顺,酆都沉入幽冥,满是妖魔的大荒却在魔尊千星统治下,日益壮大,剑指白玉京。
两百年前,羽族与天族共同镇压大荒,就在大荒的离原上,羽族最精锐的部队,也是她的亲人,凤凰神族被魔尊千星屠戮殆尽,其他羽族元气大伤。
凤凰神族带来这场灭顶之灾,让其他羽族恨极了她。
她不得不被兄长送往白玉京,在天族庇护下,才得以存活。
她无法接受秋水流是魔尊千星的转世。
这么一个罪孽深重的魔头竟然还能转世?
他们羽族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因为梧桐神树枯萎,不得来生。
“魔尊千星与羽族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是他的转世,我能怎么办?”
要是一开始,她知道真相,她会毫不留情的,一剑杀了他。
可是现在,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拿起手里的匕首,然后一刀捅过去?
少年怔怔地,好似酒醉未醒。
风习习捏紧手中匕首,慢慢举起。
“等等!等等!”
声音一出,一道紫光从秋水流袖中闪出。
紫宿在袖中听得津津有味,越听越有点不对劲,急忙现身挡在秋水流身前。
就因为一个胡诌的故事。
“你不能杀他。”
理智与情感一齐拉回了神志处在崩塌边缘的风习习。
她丢开匕首,踉跄地退到木椅旁坐下深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