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着鞭子的大汉迈着沉重的步伐,一一从三人面前走过,每一步都似踏在人心上。
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肆意飘荡,钻进鼻腔,惹得人胃里一阵翻涌,十分不适。
最终,凶面大汉停在了詹冬儿面前。
他伸出粗壮的手臂,用那沾着血的鞭子挑起詹冬儿清瘦的下巴,声音粗犷得如同破锣般刺耳。
“你,昨晚睡着了?”
詹冬儿的手指紧紧扣进泥土里,指尖都泛白了,身子微颤,她口齿不清,带着颤音点头,“是,是。”
大汉又将目光转向苏栀,那目光贪婪得像饿狼,直勾勾地停留在苏栀娇艳的脸上,开口问道,“你呢?”
苏栀咬着下唇,眼眶泛红,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像是被吓坏了的小鹿,连话都说不清楚,只能不住地点头。
大汉看向蜷缩在一旁的晓晓,沉默片刻,转身走了几步。
昨日还各个俊俏的少女们,此刻已然变成了血淋淋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他随意地挥一挥手,几个手下心领神会,冲上前连着踹了几脚,尸体便重重的坠下万丈深渊。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在窗外呼啸。
紫衣少年靠在椅背上,单手托腮,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佩,那玉佩在昏黄的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窗外传来细细碎碎的响声,像是夜猫在屋顶行走。
谢衍知懒懒抬眼,昏黄的烛火隐隐照出窗外的人形。
“嗖”的一声,一把飞刀如闪电般穿过窗棂,直直朝谢衍知飞来。
谢衍知反应极快,身子立刻直起,抬手间两指稳稳夹住飞刀,脸上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容,“何必呢,韵华帝姬又不是我杀的。”
窗外静默了几秒,随后传来轻微的翻窗声。
诗情动作不轻不重地推开窗子,身姿矫健地跃身进入房间,画意紧随其后,进来后又轻轻关上了窗子。
谢衍知猜到了二人前来的目的,悬崖峭壁上渗入泥土的血迹他能看到,她们自然也能看到。
画意神色冷峻,率先开口:“帝姬去哪了?”
“我说了,我不知道。”谢衍知把玩着手中的玉佩,脸上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施舍般说道,“不过,我已经在派人寻她了。”
画意认出了谢衍知手中的玉佩,眼神一凛,冷声问道:“帝姬的玉佩怎么会在这儿?”
谢衍知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将玉佩朝空中抛了抛,故意拖长音:“这个啊,是你们家帝姬,赠我的,定、情、信、物。”
那语气里满是调侃,仿佛在逗弄一只受惊的小鸟。
………
长途跋涉几个月,苏栀这娇生惯养的身子,被车马晃悠碰撞得青一块紫一块。
京州城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苏栀暗暗攥紧了衣袖,指甲都掐进了掌心。
那个让她家破人亡的人,此刻就住在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安全堡垒中。
想到此处,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与恨意。
一路行至京州,路上陆陆续续又多了几个少女,马车停留在一处院子里。
前面的街道热闹非凡,喧闹声不绝于耳,叫卖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可苏栀却觉得这一切与自己无关,她的心被仇恨填满。
一连几个人被粗暴地带进一间散着玫瑰花香的房间,房内,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正扭着腰肢和身边的男人说话。
男人悠然自得地喝着茶,手放在女人的腰肢上轻轻抚摸,满脸不满地抱怨道。
“雍王殿下不日返京,这场仗打得这般酣畅淋漓,庆功宴陛下定是要大办的,如今时间不多了”
“谁知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不长眼睛的贱婢投河自尽,这不是诚心给本官找不痛快吗?”
女人声音婉转动人,一边给男人捏肩,一边柔声说道:“大人不必生气,一个舞姬而已,死就死了,不值得一提。
“您看,这不都是西域的丫头吗,会跳胡舞的一定有不少呢,您可仔细挑挑,我可是让底下人马不停蹄地就赶过来,那些个官老爷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呢。”
“还是你有觉悟啊。”
男人大笑几声,脸上的肥肉都跟着抖动,他点了点女人的鼻尖,随后看向换了一身轻薄纱裙、身子微颤跪在地上的几人。
美人在骨不在皮,哪怕苏栀低着头,仍然能从她挺直的纤细腰肢中看出几抹不同众人的妖艳。
男人踱步到苏栀前,脸上挂着油腻的笑容,他那细皮嫩肉的模样,苏栀一眼就能看出,保准是宫里拿着不少油水的总管太监。
“汝名为何?”男人开口问道,声音尖细得如同公鸭嗓。
苏栀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微微带着颤抖答道:“小女苏惊蛰。”
男人摸了摸下巴,上上下下打量着苏栀的身段。
看苏栀一副细皮嫩肉的样子,八九不离十是个贵女,便问了句:“我大宁战士铁骑踏过你西辽国土,你作何感想?”
寻常人为了活命都会奉承巴结,苏栀将脑子里那些谄媚的话摘干净,不知不觉间便想起那日乌蒙山上,少年云淡风轻的一番话。
电光火石间,苏栀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回大人,西辽皇室自甘堕落,鱼肉百姓,皇帝昏庸无道,贪图享乐,百姓日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又蓄意在两国边境引起战火。宁皇陛下下旨出征,一路走来未曾屠戮西辽一城无辜百姓,此乃正道,真正国破家亡的。”
苏栀声音有些沉,说到此处,她咬牙说出,“只有皇室…而已。”
男人静默两秒,忽然大笑起来:“倒是个能说会道的。”
苏栀暗自松了一口气,原以为接近宁皇会是一条很难走的路,没成想,老天都在帮她。
距离京州几公里外的小城里,谢衍知抬了抬眼皮,看着这深夜不歇息来找自己问东问西的二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派了人留在绥阳,有消息定会传回来的。”
诗情坐立难安,焦急地问道:“你为何如此笃定,帝姬一定去了京州?”
“国破家亡,”谢衍知修长的手指端着茶杯,看着淡青色的茶水因摇晃而泛起波纹,他勾了勾唇,“你不想复仇吗?”
那语气里带着几分洞察世事的了然,仿佛能看穿诗情的心思。
画意抿了抿唇,又问:“可这一路路途遥远,帝姬孤身一人,如何能平安抵达京州?”
“你不相信你家帝姬吗?”谢衍知反问,脑海中再次闪过少女面对惨烈求救声时宛若冰霜的眼眸,“她想做,一定能做到。”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欣赏与信任。
谢衍知将茶水一饮而尽,看着空空的茶杯,不知为何,还是没由头地生出几分担忧。
早在多日前,他就迅速绘了一副苏栀的画像,命手下传信给定安候府的人,暗地里在各大街巷花楼搜寻她的身影。
多日过去,仍然未有动静,宫里也一切如常,众人忙碌地准备着庆功宴。
谢衍知有预感,苏栀一定就在繁华的京州城内,精心布置着一场复仇计划。
可这里不是绥阳,大宁的皇宫,可不是什么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
用别人的舞来为这群侵略别人国土的人庆功,这样的事情也就宁皇想的出来。
苏栀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左右睡不着,想到这件事还是觉得好笑,可这笑里却带着无尽的苦涩。
尽管冒险,可这是她能够接触到宁皇最快的方式,为了复仇,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那日之后,她被人带进了一处私宅,每日都是在舞师徐娘子的教导下习舞,没再见过詹冬儿和那个叫晓晓的女孩。
准确来讲,苏栀并不愿见到詹冬儿了,她身上似乎隐藏着极大的秘密。
最后一眼,苏栀读懂了詹冬儿的唇语,带着瘆人的笑意。
詹冬儿回头看她,告诉她:我祝你失败。
失败…苏栀脑海中一片混乱,詹冬儿明显对自己的身份洞察一二,却又不打算说出来,可最后一刻,又像是知道了自己的意图一般祝自己失败。
她究竟是何用意?苏栀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疑问就像一团乌云,笼罩在她的心头。
明日就是庆功宴了,苏栀握紧被褥,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人影。
他也会来吗?
苏栀懵了一瞬,立马坐了起来。
若是让他看到自己,一切都会暴露,连自己的命都会葬送在此,不行,一定要想办法避开他。
次日清晨,朱雀大街两侧人满为患,得胜之师浩浩荡荡而归,军旗飘扬,在风中猎猎作响。
正前方的男人坐在战马上神采奕奕,单手握着缰绳,那眼神,仿佛蔑视众生一般看向四周的百姓,透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傲慢。
谢衍知骑着马紧随其后,桃花眸扫视过路的所有人。
在每一个身材纤细样貌出挑的女子脸上都停留一瞬,惹得人家羞红了脸,拿着帕子娇嗔。
“那便是定安候府的小侯爷吧?”
“对对对就是他,模样如此出挑,怪不得惹得京州城的贵女们纷纷爱慕。”
谢衍知一心放在苏栀身上,对这些听腻了的少女痴语毫不在乎。
他此刻满心焦急,只想快点找到苏栀,确认她是否平安。
倒是混迹在队伍里的诗情和画意,听了以后朝谢衍知投入了打量的目光。
这段日子精神都有些紧绷,如今仔细看来,这位定安候府的世子,还真是长了张惑乱众生的脸。
诗情瞅了眼几位面红耳赤的姑娘,低声骂了句:“还真是会沾花惹草,你说他为何要这般帮帝姬?”
“许是为着皇后和定安侯夫人的情谊吧,算起来,帝姬还是他的,”画意看了眼诗情,“表妹。”
“表妹?”诗情不屑,“我看他是觉得帝姬生的倾国倾城,心怀不轨吧。”
恰在此时,谢衍知像是猜想到了什么一般,回头挑眉看了眼诗情。
眉眼间尽是嘲讽的意味,仿佛在说:嗯,我就是这般心怀不轨,你能奈我何?
宫里忙得不可开交,苏栀昨夜在窗外寻到了后院里的讷会,捏着计量摸了一些在脸颊上,今日脸上便起了一片红疹,给徐娘子气的够呛。
好在,徐娘子本就看重生得貌美如花、胡舞又作得极美的苏栀,当机立断拍板给苏栀寻来了一只金色的面具。
面具遮住了半边脸,带着隐隐若现的冷艳,使人想要窥探其中。
苏栀固定好面具,手指抚了抚细腻的肌肤,对着乌蒙山下消于战火中的鹰神庙虔诚祈愿。
若鹰神大人真的在上,便护佑信女,今日行动一切顺利,为西辽战死的将士们报仇雪恨。
“惊蛰,惊蛰!”徐娘子的声音唤醒了祷告的苏栀,苏栀应了声,提着裙摆款款而去。
徐娘子看苏栀这般姿态,又忍不住地一通夸赞。
不比那天那个太监想的长远,徐娘子或许只是天真地欣赏苏栀这般生得极美又极其会作舞的女子。
苏栀心下有些不忍,今日之事无论成与不成,徐娘子和身后的舞姬们都难逃一死。
为了西辽,让这么多无辜的人陪葬,真的是对的吗?
这个疑问在她心中盘旋,可复仇的火焰熊熊燃烧,让她没有退路。
谢衍知把诗情画意安顿在侯府后,便马不停蹄地入宫。
金碧辉煌的紫宸殿到处都是恭贺声,大臣们纷纷上前对他谄媚奉承。
可谢衍知来不及听这些,他只觉得内心的不安感越发地重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将苏栀推向危险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