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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罗浮梦(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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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廊山,绝音谷外。

段采长吁一声勒马在谷口处停下,只见一座青黑的石碑巍然耸立,碑面爬满暗绿的苔藓,但其上镌刻的“绝音谷”三字却鲜红到仿佛滴着血。

段采翻身下马,衣袂翻飞间已立于碑前,青竹折扇轻轻一挥便扫落了一片苔痕。却见那“绝音谷”三字之下,还刻有一行赤红小字——“非请莫入,擅闯者死。”

段采合扇轻抵下颌,抬头凝望着面前的山谷。

只见两座灰白的峭壁如被巨斧劈开一般相对而立,只留下一线狭窄的裂隙。

灰白的雾气在山壁间缓缓流淌,将谷口遮掩得若隐若现,雾气深处,却仿佛有一丝天光从峭壁缝隙中投下,在雾气翻涌间露出浅白的光芒。

他与商成洲等人失散后,第一时间便赶往遂城,本想先去杜家探个究竟。

谁知还未进城,便见到了华池门的“血”字信号冲天而起,在那琴音嗡鸣的瞬间,也看到了那金戈铁马的幻象。

段采借流风回雪心法潜入杜府,却听到了“已将北格人投入天涧”的消息。

他迅速将遂城之事以段家特有的通信之法传信给了段霖,便立时赶来了绝音谷。

在路上,他也收到了段霖的回信,其中夹着一枚家主令,而信纸上仅写了一个字——“周”。

段采沉轻理了理袖摆,向前两步与石碑平齐。他微一施礼,从袖中取出那枚令牌托于掌心,清朗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山越段氏,段采,奉家主之令,特来拜会!”

声音远远地飘荡开,重重叠叠的回声在山谷中回响,直至最终归于无声,谷中也没有传来任何回音。

段采单手托着那枚家主令,轻展折扇,思忖了片刻,往前踏了一步。

机括声骤响,崖壁两侧寒光乍现。无数利箭破空而来,瞬间将段采的身形洞穿,只余雪絮簌簌飘落。

雪絮化散后,段采的身影再度凝实,依旧立于原处。

“我段家有贵客误入绝音谷天涧,段采此番前来只为接回友人,绝无冒犯之意!”

未过多时,便有一道身影缓缓从灰白的雾气中出现。

他佝偻着背,面上皱纹纵横,绑着白色的抹额,穿着素白泛黄的袍服,手中还握着一柄雪白的拂尘。

明明是垂垂老态,可此人脚下无声无息,走路时袍角不扬,唯有拂尘尾端轻晃。

段采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眼,便明白了段霖那传信的含义——这是个太监,且是个功夫极高的太监。

“绝音谷天涧,有去无回,你可以离开了。”那太监嘶声开口道。

段采面上却扬起一抹笑来:“前辈不知,我段家两位贵客曾入得段家天涧取出了仙遗器。若是他人兴许有去无回,对这二人却未必。”

他恭敬地垂首道:“段家安居山越,并无窥探贵派秘闻之意,只是想接回友人。望前辈行个方便,许我在谷中逗留几日。”

那太监浑浊的双眼轻轻瞟过段采手中的家主令,嗤笑一声道:“哈……段家。”

“罢了,小子,容你进谷逗留三日。三日后,便回家找你娘去吧。”

段采面上笑容未变,只道:“多谢前辈。”

老太监拂尘一甩,转身道:“小子,随我来吧。”

段采跟着他亦步亦趋地步入谷内,目不斜视地盯着脚下的路,并不多看。

直到脚下混杂青苔的泥地铺上了刻有云纹的青石阶,老太监的脚步一顿,哑声道:“就在此处等吧,可别乱碰,不然……”

语罢,他发出两声怪异的嗤笑,雾气飘忽间便消失于原处。

段采缓缓抬头,却见青石板直通于一面石碑之前,而石碑后,是一座白石砌成的坟冢。

坟头不生杂草,只有灰白雾气缓缓飘荡,另有一株梅树静立其侧。

段采走近几步,才见那嶙峋枝干上缀着几粒青玉般的花苞,这是一株白梅。

梅枝掩映下的石碑上,刻着工整挺拔的阴刻铭文——

御弟忠武王薛恒之墓。

段采猛然蹙起一双长眉。

薛恒,大周朝开国皇帝薛慎之弟,据说其生前极为勇武、战功显赫,却薨于仙凡大战后期。直至薛慎一统洛廊山北,建立大周朝后,追封忠武王。

他的陵墓,不在大周皇陵,为何会在洛廊山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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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天涧内。

齐染话音落下后,薛恒顿时如遭雷击般僵立原处,而谢南枝微含下颌,覆眼的白布在风中轻轻飘动,沉默不语。

孟淮泽敏锐地感受到了这气氛的不对劲,拉着阿苏尔让他驭马往齐染身边靠了靠。

过了不知多久,谢南枝轻笑了一声,叹息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齐染眸光微动,淡声道:“薛将军强行催动仙宝,身负重伤的那日。”

谢南枝闻言,眉梢微挑:“我以为我演得还算入木三分?”

齐染点头道:“确实如此,起初我也并未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谢南枝:“那是哪里露了破绽?”

齐染微敛眉目,缓声道:“薛将军濒死时,可是谢仙君让我们看到了,那登云楼仙人败退后的另一番结局?”

谢南枝拧眉思索着,并未作答。

齐染:“我起初以为是此间轮回将崩塌,时空错乱的缘故。但薛将军重伤全无意识,身周万物都将化散,却只有仙君毫无影响。”

谢南枝含笑道:“或许因为我是谢南枝?谢南枝在薛恒的记忆里,也许就是要留存到最后的那一个。”

薛恒闻言,面上已僵硬到不似活人了。

齐染瞥了他一眼,平声道:“看薛将军的表情,似乎并不是。”

谢南枝闻言,只轻叹一声,随即摸索着爬下了马。

他循着缰绳寻摸到了薛恒攥得指节青白的手,指腹安抚似得划过了他凸出的指骨,又一路摸索着,将手掌轻轻贴上了青年将军的脸。

薛恒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你……你有记忆?!最初的、当年那些……你都记得?!”

谢南枝微微侧过头,勾起了唇角:“你便没想过,也许我不是‘谢南枝’?”

薛恒缓缓将左手覆在了谢南枝的手上,又稍侧过头,将英气的眉目和高挺的鼻梁都埋进了他掌心里,颤抖地吐出一口气。

“我自然不会认错……我怎么会认错……”

言罢,他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惊恐地瞪大眸子,黑褐色眸子里的骇然之色几乎要满溢出来:“你、你难道随我过了这些轮回,你都留有记忆?!先前那些、那些……”

他似是沉浸在什么极为可怖的回忆之中,整张脸血色褪尽,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啪啪”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状态,谢南枝拍了拍他的脸,只道:“回神。并非你想的那样。”

谢南枝也没收力,薛恒略显苍白的脸都被他拍出了一片薄红。

他又轻轻叹了一口气,手指轻抚薛恒眉心的蹙痕:“你便当我只是暂居在一个壳子里,旁听这一切罢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想起……从那壳子中出来的?”薛恒颤声道。

谢南枝闻言,只静静地收回手,银光一闪便将寒琼抱于怀中。一手在琴头轻抚,一支盛开的白梅便出现在了他指尖。

他将白梅递到了薛恒身前:“自你从壳子中出来的那一刻起。”

却在薛恒接过白梅前,用梅枝轻敲了敲他的额头:“怎么从未与我说过,你曾参加我启灵大典的事,还有我当年救过你的事。”

薛恒双手接过梅枝,微垂着头,身上细微的颤抖渐渐平复下来,只沉默不语。

谢南枝用指尖点了点他的眉心:“说话。”

薛恒方才低声道:“不想……让你以为我是见色起意,也不想让你觉得,我只是在报恩。”

谢南枝闻言,唇角微扬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却听一旁的齐染轻咳一声道:“无意打扰二位叙旧,只是仙君为何,非要等到此时才说明身份呢?”

谢南枝修长手指轻轻拂过泛着银辉的琴弦,随着银光一闪,寒琼顿时消失不见。

“有些事总得第三人来戳破。何况你先前拉着我干这干那,可给我机会了?”

他嘴角仍噙着浅笑,侧首望向齐染的方向:“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晓了?”

齐染叹息道:“在下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他回首看向一脸茫然的孟淮泽:“只是,明明师兄他们与我等一般都是外界之人,却毫无记忆地成了这场战争中来投军的小卒。若时空不断轮转,怕不是要么埋骨于沙场,要么会被那无限重重的记忆逼疯了。”

“可薛将军既对此一无所知,又是谁为他们修改了记忆,将他们投入此间的呢?”

“既已知晓其中有异,绝非薛将军一人之力便能撑起轮回,又看到了这‘龙吐珠’之局,便也能猜到,昔年仙君之死或许别有隐情。”

齐染轻轻拍了拍商成洲的手将他唤醒,一边看向怔然出神的薛恒道:“因此我才想问二位,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薛恒蹙起眉,黑褐色的眸子里又翻涌起痛苦的神情来:“当年,他是、因我而死……”

却被谢南枝一手捂住了嘴。

他轻叹一声道:“并非你所想的那样,期间因果参差,一言难尽。”

“此地并不受我影响,只是他先前重伤,我才能借这时机给你们看些东西。本想着下一次轮回时,能否借你的口敲打敲打他,却没想到你本事颇大,竟不需第二次轮回了。”

“他既然愿意开口问我,便也算懂了几分昔年的谢南枝了。”

言罢,谢南枝又用手掌轻轻贴上薛恒的侧脸,面朝着他轻声问道:

“薛恒,可信我?”

薛恒黑褐色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他,低声道:“自然。”

于是谢南枝伸出手,轻轻环住了薛恒的肩颈,上身微微向他贴去,以宛若相拥的姿态在他耳边轻声呢喃道:

“……那便记住,此番,是谢南枝活了。”

话音未落,他手下猛一发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身披银甲的将军便这样被青衣仙君拧断了脖颈。

薛恒的身体颓然向前倾倒,被谢南枝一手轻抚后背,环抱着跪坐于地上。

下一秒,以他二人为中心,一切开始崩散为飞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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