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蓬莱还没给宋时想安排人类社会的课程，他身边没有会哭的人，更别提有人跑到他面前哭。

一个小孩蹲着地上哭得中气十足——这场景让宋时想觉得很有意思。

因为宋时想毫不掩饰的眼神，小孩用袖子抹了把泪水和鼻涕的混合物，把湿掉的袖子藏到身后，大眼睛瞪着，“你看我干嘛！没见过人哭啊。”

“对不起。”宋时想想了想，迂回地问，“你是谁的宠物？”

小孩的五官有些扭曲，没有回答，宋时想切入正题，“你做我的宠物吧？”

宋时想认真的语气和炸裂的内容双管齐下，震慑住了这小孩，他不哭了。

“我不能做你的宠物。”小孩想了想，“你这样说话是不礼貌的。”

“为什么？”宋时想茫然歪头看向对方，姬如玥可不是这样说的——

姬如玥懒洋洋的投喂自己的腾蛇，在它吐出信子撒娇时亲昵地抚摸自己爱宠的顶鳞。她逗弄够了自己的爱宠，心情好极了，因此面对宋时想的提问也愿意多说几句。

“宠物嘛~”姬如玥涂着鲜红蔻丹的手轻轻地点着自己的下巴，“宠物就是最亲密的~最喜欢的~能永永远远陪伴你的宝贝啦~”

她伸手去逗那腾蛇，“小乖，我说得对嘛~”

小乖兴奋的嘶叫，收起双翼，庞大的身体变小数百倍，亲昵地缠上了姬如玥的手臂。

“看吧~”她给宋时想展示盘在自己手臂上的蛇，“小乖也觉得我说的对~”

宋时想也觉得，不过——

“你是人，我也是人，人怎么能当人的宠物？”小孩气鼓鼓的样子。

“？”

小孩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哭吗？因为我今天过生日，但是妈妈说我考试只考了99分，要考到100分她才会和我说话。”

“上次小怡的爸爸给她买了一个特别大的蛋糕，明明她才考了90分，但是她爸爸还给她唱了生日歌。”小孩抬头，很认真的问宋时想，“如果90分也可以过生日，为什么我妈妈说要考到100分才能过生日，才会和我说话？”

“……”

小孩也没指望得到回答，他指着附近一家蛋糕店，“那家蛋糕店的草莓蛋糕很好吃的。你想吃吗？我的生日蛋糕会是那个草莓蛋糕。”

“你来给我过生日，我买蛋糕给你吃。”

“怎么过生日？”

小孩有些怜悯地看着宋时想，“原来你没有过过生日。”

但他随即又雀跃起来，“那我今天带你一起过生日！”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一角被打湿了的五十元纸币，拉着宋时想的手进了蛋糕店。不需要宋时想做任何事，他自己独立完成了购买蛋糕的任务。

“欢迎下次再来~”店员认真的给草莓蛋糕绑上漂亮的丝带，她看着宋时想好看的脸，又偷偷在袋子里塞了一支店里卖的最好的灵焰。

“哇，是灵焰，灵焰“灵验”，我同学上次就和我说了，这个许愿特别灵！”小孩很惊喜，他把蛋糕放在商业街边的长椅上，蹲下来解开精致的蝴蝶结，把灵焰插上去。

“待会点上再灭掉，可以许两个愿望。我们轮流许愿，我许愿的时候你要唱生日歌，你许愿的时候我也会唱的！”

“什么是生日歌？”

“对不起，我忘记你没有过过生日了。”小孩有点不好意思，他给宋时想戴上生日帽让他先过生日，“那你先许愿吧，我来给你唱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宋时想戴着生日帽睁着眼许愿。

“你要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再许愿。”

“……”

他没有愿望。

“现在轮到我了！”

小孩认真戴上了生日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领口以及袖口。

宋时想还是不会唱生日歌，不过萨缪尔给他留了影子。

影子给他找来一只造型朴素的电子蜡烛，他按影子教的按了按钮。有音乐从电子蜡烛中传出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这婉转动听的机械乐声不间断不知累地哼唱着。

灵焰再次被点燃，在他们眼前炸开了一朵又一朵小小的烟花，有流星从其中坠落。

小孩子闭上眼睛虔诚地许了一个愿望。

“希望我可以一直考100分，让爸爸妈妈一直喜欢我。”

宋时想看着小孩不断地把玩这只电子蜡烛，“你想要这个？”

“嗯嗯！我还没有见过这种没有刻上灵纹还有能量运转的东西。”小孩很开心，“它真的可以一直给我唱生日歌！哪怕不输入灵力也可以。”

“你等我一下。”

他走到一处巷子的拐角，画了一个阵法，接着有源源不断的电子蜡烛从法阵中掉出来，宋时想拿袋子接住蜡烛——拿着这袋东西对方会愿意和自己回蓬莱么？

这个问题注定没有答案了，因为等宋时想拎着一袋子电子蜡烛过来的时候，小孩已经消失不见了，地上只有一只电子蜡烛孤零零的被丢弃在那里。

和此时此刻的宋时想有一点像。

“东西找齐了，我们回去吧。”萨缪尔的声音有些激动，他看见宋时想手上的袋子，“这是什么？”

宋时想走过去捡起那支电子蜡烛，他的胸口有些奇怪的感受，闷闷的。

“走吧。”

后来又过了几年，宋时想拥有了一颗真正的心脏，又上了许多人类社会课，这才在某一天忽然想明白，原来他当时的那种感受是不高兴。

虽然这个不高兴并没有在事件发生的当下出现，并且迟到了一段时间，但却在宋时想的心里绵延了很长时间。

绵延到萨缪尔问他电子菩萨使用什么作为愿力的锚点时，他把电子蜡烛变了个外形整袋丢给对方。

绵延到今天中午白术在食堂唱歌的这一刻，他还感觉到胸口出现一种奇怪的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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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两个人准时出现在薛听山的菜地里。

白术感觉到宋时想的情绪有些低落，他抬头注视对方琥珀色的眼，认真安慰，“你别怕，你是被我连累的，待会有什么事我来扛。”

那边几个满是符纹的桶整整齐齐的摆放在田地旁边。

看得出陆不才当年很有野心，这片荒地非常大。当然，现在这已经不是荒地了，这片地被严谨的划分为好几个种植区，分别种植着不同品类与功效的灵植。

周边被薛听山画了一圈集灵法阵，地里头还高高立着个学校淘汰的剑术傀儡，这块地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就差插个写着“薛听山的地”的牌子了。

两人走近一看，还真有块牌子，不过上面写的是“重点实验田，闲人免入。”

“闲人免入？”白术觉得无语，“薛神月的学生应该都来过一遍了吧。”

“有人来了。”宋时想提醒白术看远处出现的一黑点。

“两位小同学在这里做什么？”

待黑点走近后，白术才看清来人原来是校长陆不才。他人未到语先至，双手背在身后朝他们走来，“噢，我知道了，是薛老师罚你们了是不是？”

陆不才推了推眼镜，往地东头的方向指，“你们薛老师在那里呢。不过我们先别叫他。”陆校长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别坏了薛老师的大事。”

薛听山正在和收灵植的老板讨价还价。

“不可能再少了，三千一斤就是三千一斤，这可是纯天然土法灵萝卜。”

“那也是萝卜呐。”老板观察着薛听山的表情，聪明的止住了话头，小眼睛飞快的眨了眨，“两千五百元，薛先生，我们可是老朋友啦。你看你地里这些，以后不还是我们来收嘛。”

“我们店诚信经营，童叟无欺，您舍得眼前小利，才得未来源远流长嘛。”

薛听山是个植宝男，他看着像自己孩子一样的完美灵萝卜，听着老板的屠龙刀，气的眼前一黑一黑又一黑。

“欸，薛老师，你今年这个灵萝卜长的也太好了，我全买了。”陆不才笑呵呵地说，“待会全拿到食堂里去，给孩子们加加营养。”

“哎呀哎呀陆校长您说笑了，”老板眨巴着眼，飞快的说，“薛老师，刚刚我们先说好的哈。三千一斤就三千一斤，没问题，一点都没有问题。”他一边说一边丢出来数张符箓，变幻出无数个仙灵，又扯开一张画卷，吹了口气，画卷膨胀着变大，两头翘起，成了一小舟模样。与此同时仙灵们也已经将这一亩地的萝卜全都打包好了。

老板胖胖的身子灵活的往画卷上一跃，又丢出个袋子豁开个大口将萝卜全都吸了进去，袋子吸完后越变越小随后被老板收束成一腰包扣在了腰上。

“薛老师钱已经打到您的账户上了，”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不过瞬息之间，老板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只有声音还在。

“我们下次继续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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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白萝卜。”回家的公共飞舟上，白术打量着自己手上的灵萝卜，这是薛听山在他俩干完活以后友情赠送的。

“三千元一斤！他那把代步灵剑坏了都舍不得修！”白术印象里的薛神月不要太朴素，他又上下掂量着自己手上这只灵萝卜，“我这只有多少斤？”

掂不出来，白术转头看向跟自己回家的宋时想，“你这只的看着也不小。”

“你想要吗？”宋时想把灵萝卜递给他。

“当然要了，不过待会到我家再给我，给你煮灵萝卜炖排骨吃。”

今天他爸妈都不在家，他卜卦课被薛神月记上死亡笔记的时候就知道大事不妙了，果不其然，下课他就收到了姜吟的传音符。

“两千字反思。我出差一趟，下月回，到时当面自我陈述。”

白术松了口气，传了个“收到。”

他坐在座位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感觉整个人由内而外都展开了，好像窒息的鱼重新回到了海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