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急匆匆跟着纸人往前走。
时间拖的越久,唐怡就越危险,他实在懒得再听薛茂有和他的老朋友叙旧。应该没问题吧?他在脑子里复盘方才的场景,觉得那两个人一个也死不了。
转过阴暗回廊的某个拐角后,白术停下脚步,面前是密密麻麻的红线,这些红线铺天盖地,不知是从哪里蔓延出来的。在那密不透风的红线网中,还缠裹着一个又一个的“茧”。
只见这些“茧”在一呼一吸间,如心脏一般跳动。纸人在此皱缩了起来,不再动弹了。
白术知道,这是已经进入阵法场域了。他拿起剑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这一路走来太过顺利,像是个专门为他而准备的陷阱。
到了真实的场域里,电子香就可以派上用场了。纸人凑近电子香,闻了闻,“吱吱”叫了两声,奔跑起来,直直地朝某个茧跑去。
这纸人身形灵活,进入场域后东躲西藏,竟然也成功躲过了无数红线的袭击。
“真是物似主人形啊,小友。”
白术正艰难躲避红线的攻击,凭借敏捷的身手他可以躲过十之八九,但总有一二根让他进退不得,不得不提剑相抗。精铁与线相击,“铮——”,竟然发出了金玉相击之声。
这线竟然这么硬!
“还不快来帮忙!”白术顾不得回击薛茂有对他逃跑行为的讥嘲,密密麻麻的红线已经一浪接着一浪涌来了。
薛茂有很是阔气,将那点小小的不虞轻轻放下,提着刀就来帮他。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阵眼在电子菩萨身上!”薛茂有皱眉,这么多红线!两个人应付得十分困难。萨缪尔说的没错,他刀法确实不如当年了。
“祂在结茧!必须在祂出生之前阻止祂!”
“什么出生?”白术砍断偷袭对方的红线,“先把我朋友救出来!”
“救什么朋友?没有时间了!等祂真正被这个世界认可,我们都得死!”薛茂有咬破双指,拿出张黑底符箓,在上面画了个什么法咒。符箓亮起光,显出上面原本画着的纹路。
“跟着符箓去,先毁了菩萨的茧!”
白术不理薛茂有,继续跟着纸人,找到了那颗包裹着唐怡的茧。这茧格外不同,并没有发出任何光晕,而是呈现出一股死气沉沉的暗红色。
他吸了口气,在剑上按了个咒,提剑就砍!
竟然和其他的坚硬红线都不一样,是意料之外的柔软。这团线茧被剑一砍,竟然好像全部活了过来,密密麻麻如虫子一般勾缠住他的剑,不断往上蔓涌!
白术正要收剑点火,却发现随着红线爬上他的剑,那茧开始松散,从里面渐渐露出个人来——正是唐怡!
或许是察觉到他要点火,那些虫子隐隐有后退的意思,又慢慢地要将唐怡给重新裹住了。
这是逼着他入虎穴!
白术不得不停下手中全部动作,任由虫子慢慢爬满他的剑,又接着来到他身上,开始一圈又一圈的缠住他的身体。
“你找死么?!”薛茂有过来,提刀就要砍——
“别动。”白术叫住他,“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事,保护好我朋友。你今天想要我做的事情,我会无条件配合你。”
他知道薛茂有不会拒绝自己的条件,对方也确实乖乖听话了。
红线已经缠满白术胸口,他手中的剑也掉在地上。
就是现在!
他朝薛茂有递了个眼神,对方于是提刀朝唐怡身上砍去,那红线一时受惊,愈发疯狂,朝白术身上爬的更急了!缠得也愈发紧!
薛茂有乘机拎起唐怡,丢出张符箓裹缠住对方的身体,又掏出个葫芦,将她装了进去。
白术眼下也就只有个头露在外面,见唐怡安全后双指掐了个诀,让自己的剑飞起来砍杀身上的红线。
随着刀剑的努力,红线淅淅沥沥的从他身上掉落,白术正要挣脱束缚,却发现自己身上的红线渐渐发出幽浅的红光。那红线也渐渐坚硬无比,更胜之前!
“真是好大一条鱼。”和着来人的掌声,红线一改方才的颓势,一拥而上将白术团团裹上,薛茂有额角落下几滴汗,但显然方才是红线放水,现在他的刀无法砍断任何一根线。
“你没有死。”他藏起葫芦看向来人,脸上终于显出点山穷水尽的焦躁来。
“我为什么会死?”萨缪尔脸上是温文尔雅地笑意,“你回家去吧,薛二。”
裹缠住白术的线团终于等来了自己真正的“客人”,发出极盛的红光,胜过了其他所有“茧”。他先前想的没错,这确实是为他准备的“瓮”。线隔绝了里外的灵气,他在这线团里一点法术也使不出来。
随着他的挣扎,有什么东西慢慢离开了他的身体,白术渐渐地感受到一阵无可挽回的困意。
他眼睛渐渐阖上,模糊中好像看见了漫天飞雪。
薛茂有被一团红线高高卷起,他没有过多挣扎,而是一动不动留存体力。
在他被卷起的过程中,一张黑底符箓从他的身上飘落下来。
“画的不错。”萨缪尔夹起这张符箓,计划即将成功,他此刻很有些闲情逸致来点评这符箓的品质。
他扫了两眼,正要将符箓撕碎,却见那符箓亮起红光,瞬间变大,紧紧裹缠住他的身体。饶是他最后撕毁了碍事的符箓,却还是耗去了他不少时间。
薛茂有也趁机从红线中脱身,跑到对方身后,扯过了鼻青脸肿的薛听山。
“你来做什么?!”
“是谁告诉我这个阵法是用来回老家的!你满口谎言!你来得,我怎么来不得?”薛听山骄傲的丢下两只被符箓裹住的狐狸,“没有我,你刚刚打算怎么办?”
那两只狐狸在地上支哇乱叫。萨缪尔额角的青筋忍不住跳动两下,他以指为刃,切碎了裹住那两只蠢狐狸的符箓。
他不欲与两人过多纠缠,天空中的雷声一声响过一声,雨点大的怪异。
随着那些茧一个接一个黯淡、破碎。红线的源头慢慢出现了,是一尊菩萨像。
只见那尊庞大的精致菩萨慢慢浮到半空,身体也越来越凝实。在白术的茧也终于破碎后,菩萨的身体也完全成为实体,真正的存在于这世间了。
那菩萨凝实后,外部的泥胎开始破碎皲裂,一块块争先恐后地落在地上,从里面漏出个人来——正是宋时想。
随着他茫茫然睁开金色双眼,天空炸响无数道惊雷,闪电从天际坠下,似千万支达摩克斯之剑。
薛茂有的脸变得苍白,他下意识看向陆地上方的蓬莱岛,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岛上的云雾消散了些许。
不!他知道这不是错觉。伴随着菩萨的存在被这个世界认可,天道的规则被撕开了一道裂口。而现下蓬莱正要从这个裂口里钻出来——真正降临这个世界!
他要举刀,却聚不起一丝灵气。只见从那道狭窄裂口中,挤出来位身着繁复宫装的少女。
“终于~回!来!啦!”
萨缪尔看见她,下意识就要将薛茂有往阵法里丢——
“诶~做什么呐,这是谁?不能让我看见么~”少女玩着把团扇咧开嘴,双眼弯弯,却没有继续追问,只从袖袋中取出一只长笛来。
她启唇吹响长笛,飘扬的笛声纠缠本世界的灵气。这些灵气随着乐声绕着暴雨逆流而上,往蓬莱而去,天际的口气渐渐变大了。
随着吹奏,姬如玥的口中流出不少鲜血,但笛声更盛、更急了。
她闭眼,耳朵捕捉到了由虚空中传来的锁链断裂声。那声音犹如悦耳的天籁,即使她体内的活血流尽,面皮上的肌肤也开始剥落,她也并没有停下哪怕一分一秒。
就在那锁链已经完全断裂,蓬莱的云雾也即将全部散去时——
宋时想终于找到了白术的身体,一具已经失去呼吸但犹有余温的身体。
“你答应我的。”他直直的看萨缪尔,有雨滴化作刀刃,千丝万缕地扎入萨缪尔的身体。
萨缪尔的脸苍白了一瞬,他举手做出个投降的姿势,“宋大人,他只是一个人类,但是血气却能完整你的心……”
“他身如蝼蚁,却能加快我们的计划,死的很有价值不是么?”
宋时想顾不上杀掉他,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的宠物躺在那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曾经的鲜活和温热似乎都已经从这句躯壳中抽离。
宋时想有点不舒服,好像有什么细细密密的东西爬上他的四肢,最后再钻进他胸口的某处,磨的他疼。可他往胸口摸去,却并没有伤口。
他的思绪游回梦中的蓬莱,回到白术躺在他怀里和他说我好害怕的时间里。宋时想抚摸着自己胸腔中属于白术的那颗心脏,于此时不合时宜的想到了一个问题,“我现在所感受到的害怕和白术那天说的,是一样的么?”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一滴追着一滴,一滴催着一滴,一滴一滴形成遮天蔽日的雨幕。可这么大的雨,却又极盛之时全部静止在空中。
姬如玥的笛声不得不停下,灵气无法顺着静止的雨幕继续扩大规则裂缝,蓬莱岛又再次被云雾笼罩。
“宋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她意味不明的看过来,血迹沿着她的唇角缓缓滑落。
萨缪尔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动作,意外发现她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宋时想尝试把白术渐渐失温的躯体贴紧自己,试图温暖他。却发现无济于事。于是他把手挤进胸口,把心脏抠破,取出一些心头血喂给白术,依然没有用。
宋时想想了想,五指附上灵气,挖出心脏放回了白术的身体里。
他的心就是白术的心。把心还回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旧的心脏离开,却没有新的心脏来填补空缺,宋时想胸腔中的安神法阵彻底破碎,魂魄争先恐后地从这具躯干中逸散出来,不知所踪。
随着阵眼破碎,这即将完成的庞大阵法彻底停止运转。云收雨歇,灵气重新开始流动。
傀儡僵硬地躺在地上,还是那般精致的五官,却和菩萨像再无分别,成了一样刻板的泥胎俗物。
伴随着最后一场暴雨的落幕,夏天结束了。月亮又挂起来,苍白幽凉,似野兽捕猎时的眼。
姬如玥为这一幕分神时,一柄弯刀刺穿了她的胸口——刚刚她吹笛耗费太多元神,竟然没有及时发现。
“你输了。”萨缪尔拿着弯刀,笑着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