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缩在楼道里等着薛茂有和他的大侄子交涉。他贴着墙,耳朵竖起来,想听听看两个人都说些了什么。但是他太怵薛听山了,再想听也不敢从藏身的墙角里出去。
薛听山住的是一栋有些年头的房子,墙皮有些剥落了,露出坑坑洼洼的水泥面。白术百无聊赖的数着这些坑洞,数到第五十三个的时候,应声虫回来了。这是一种几乎没有灵气的虫子,作为窃听器不仅好用还不容易被发现。
只见这虫子急匆匆地爬过来,是和它的主人如出一辙的鬼鬼祟祟。白术还没来得及提取它的记忆,忽然炸响的震雷声吸引了他的注意,薛茂有踩着雷声出来,“下雨了”。
“他不和我们一起去?”白术没有在他身后看见其他人,暗自松了口气。
“一个只会画符的文弱书生,叫他去干嘛?”薛茂有看着他笑了笑,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放心吧,你的老师什么也不知道。”
白术心口一凛,这人知道的果然不少!估计在递名片那天之前,就已经观察过自己一段时间了。可他看中了什么?难不成他觉得电子菩萨会因为自己露出破绽?可自己和宋时想算来算去不过是关系好点的普通同学而已。
白术双手插兜站在原地,他示意薛茂有先走,自己则跟在对方身后。
这个人再不靠谱,也得跟着他去这一趟。当下最要紧的事情,是把唐怡给带出来。
九月的雷阵雨并不比八月逊色,在薛茂有使用符箓开启阵法前,白术叫住了他。雨下的太大了,待会不出意外肯定要打架,他先前被划伤的小臂要再处理一下。
薛茂有于是站在那里,看着白术拆掉小臂上的绷带,在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上敷了团灵气,随后咬着绷带重新把伤口裹缠好。大概是有点疼的缘故,对方有点颤抖,但依然动作麻利,包好伤口后又在绷带上画了道符。雨还是不断滴落在他身上,却不再渗进绷带了。
薛茂有看着他,脸上惯有的假笑忽然消失了一瞬,心道自己没有挑错人。他看着白术立在雨中,像一柄出鞘的剑,就像那个人一样。可他又在心里摇头叹息,太像了,这种没有剑鞘的剑,也很容易划损或者是折断。
白术处理好自己的伤口,背上自己的剑,示意薛茂有开阵。
闷雷声再次响起的时候,两人已经在一个宅子里了。这法阵传送的位置很尴尬,在一颗树上,亏得两人身手都不错,否则都得倒栽葱。
白术观察着宅子的装饰风格,和当初电子菩萨店一致,来对地方了。
他对这里并不熟悉,上次来的时候几人只被带领着在法阵中穿梭,并没有深入到宅子内部。他抬头看向薛茂有,见对方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稍稍松了口气,心里觉得这个人虽然爱装爱演,嘴里还没有几句真话,但是在关键时刻还是靠谱的。
“小友,你知道怎么走么?”薛茂有容色淡定地问出这句话。
“……”白术只觉得自己最近反复的相信不该相信的人。他一时无言,只能又掏出那只路引蝶,可即使用上了溯影符,这蝴蝶却还是对宋时想留下的阵法没有反应。白术想了想,还是当着薛茂有的面掏出那枚金元宝,蝴蝶这次有了反应,它用触须点了点元宝,随后朝一个方向飞去了。
“跟上它!”
“等一下。”薛茂有掏出张匿息符丢给白术,“你老师出手的精品,拿好了!”
这庭院是再正宗不过的中式风格。这庭院好,好在随着雨愈下愈大,拍打在庭院中随处可见的芭蕉上的声音也愈来愈动听。
但这庭院也坏,坏在曲折的连廊,这连廊如一条匍匐在雨中处处勾缠的大蛇,雨滴落在地上的水汽升腾起来,两人几乎要迷失在这雨雾中的迷宫里。
白术朝着路引蝶又丢了个法咒,随着蝴蝶身上的亮光愈来愈盛,两人得以顺利的在这廊中继续前进。但白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感受到了暗处的注视,以及一路跟随着他们“窸窸窣窣”的怪声。
“小心!”薛茂有忽然扯了他一把,将白术往后拽去的同时,一柄长刀出现在他手上,他挥刀朝浓雾中砍去——
但这强劲的一刀却并没有砍断什么,相反那暗中的黑影却顺着他的刀锋爬上来,就要吞噬掉他持刀的手。
“铛——”他的刀掉在地上,影子退却了,身上燃起一团火焰。白术看着在地上被灵火逼得皱缩成一团的影子,收回刚刚斩下的剑,再次在剑上打上一个灵火咒。
“谢了小友。”薛茂有很快回过神,他捡起自己的刀,有样学样的下了个咒,“你怎么猜到它们怕火。”
“它们从雨里来的。”白术皱眉注视着雨雾中越来越多的黑影,心口莫名一阵阵的恶心反胃,他顾不上关注自己的奇怪反应,“你不觉得它们很像——”
“像人。”薛茂有也发现了,这些影子不仅有人的形状,而且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它们已经学会了如何躲避火咒。
“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都是人精,对视一眼便确定了对方的想法。
黑影们扭曲着身体从雨雾中登陆到回廊上,朝两位不速之客扑去。
【抓到了…抓到了】
【是我的…】
【让我献给萨先生…】
绵延不绝的黑色潮水吞没了两个人,只见两具身体僵硬地倒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响声。
“你赢了、你赢了、你赢了、你……”
干巴巴的机械音在雨声中响的格外突兀。
“一群蠢货!”提着灯的狐狸眼少年走上前来,他瞪着地上的影子,“看清楚这是什么?!”
只见躺在地上的,竟然是两具硬邦邦的剑术傀儡,滑稽简陋的五官,口中还在不断地僵硬道喜。身上还有不知是哪一位写下的大字“你赢了!”
嘲讽的很。
再看,哪里还找得到白术和薛茂有的身影?
【你一个狐狸精,有什么资格来管我们的事?】
【你这么聪明,怎么没看见你抓住他们?】
“闭嘴!”灵宵的太阳穴突突地跳,怒气几乎要顶飞他的天灵盖,狐狸的耳朵从他的头发里钻出来,他将狐嘴张到最大,咧出满口尖牙正要将那些个黑影给挨个吞吃——
“咚!”灵宿给他的脑壳上来了一拳,“现在是至关重要的时候,你和它们吵什么?”
“我们走。”
两团蓝色的火焰离开了,黑影也退回了雨幕里。雨势更大了,早该结束的夏日雷雨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
所有声音和颜色都褪去后,两张纸片才晃晃悠悠的从回廊的檐角上飘下来,变回了两个大活人。
“至关重要的时候?”白术问薛茂有,他并不指望从对方那得到答案,但提问时顺势抬头看向对方的那一刻,他捕捉到了薛茂有脸上一闪而逝的阴翳。
“萨先生?”白术斟酌着措辞,试探地问,“萨这个姓氏可不多见。”
“走吧,今晚再长,天也是要亮的,时间不多了。”
白术重新背上剑,跟上对方。他把对方的表情混上“避而不答”、“转移话题”,一起放进心里搅了搅,和出个模模糊糊的猜测来——萨先生应该就是薛茂有那天一边哭一边念叨的萨缪尔。
白术一下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并不想刨根问底这两人的关系,毕竟自己和宋时想之间也是一笔糊涂账。在埋头赶路的间隙,他甚至有闲心思考一个滑稽问题,待会谁和谁会先打上一架?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薛茂有看着被捏碎掉落在地上的路引蝶,抬头看向眼前的金发男人,“好久不见,萨会长。”
两人多年未见,他却也没有寒暄的意思,提刀就砍。萨缪尔轻轻捏住他的刀锋,露出个笑来,“你看起来不像是来和我叙旧的。”
薛茂有抽不回自己的刀,索性松手,挥拳就朝对方面门而去。但却被对方轻飘飘地拎了起来。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薛二。”
“那你还和以前一样么?萨会长。”
“……”
萨缪尔敛去脸上全部笑意,画出个法阵,打算把对方丢进去。
薛茂有却朝他拍了个符箓,旋身一扭,从对方手中脱身了。脱身后他又即刻取出一张符箓,朝白术所在的方向丢去,“小友,你先走!”
但那符箓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并没有人来接,他再一瞧,哪还有白术的身影。
“呵,你以为他和我一样么?”萨缪尔嗤笑一声,再次把他拎起来,“我说错了,你的刀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多久没有练刀了?”他垂下眼,轻轻折断对方的刀,“不过以后也不用练了。忘了过去,走吧,我就当今晚没见过你。”
“为什么?”薛茂有镇定的伪装随着刀被折断而破裂,他眼角落下一滴泪来,又忙不迭擦去了。
萨缪尔伸手擦去他的第二滴泪,“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看着薛茂有的眼睛,罕见的缓和了语气,“这么多年你还没有长大么?”
“事已至此,萨缪尔……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好么?”
萨缪尔看着对方微红的眼眶,叹了口气,鬼使神差地将耳朵凑过去。
“当年带我们去蓬莱,你后悔了吗?”和这句话一起到来的是尖锐的刺痛。
萨缪尔的眼睛从对方开合的嘴唇游移到自己的胸口,看见上面插着一把刻满符文的尖锥,有血缓缓渗出来。
“哈,”他突然就笑了,回答和血一齐从他嘴里涌出来,“我不后悔,再来一次我也会去蓬莱。”
薛茂有将尖锥完全刺入对方胸膛,眼神中哪里还有刚刚的悲意。
“那我也不后悔。”他知道萨缪尔能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头也不回的走了。
尖锥扎在胸口,疯狂的吸食周边的一切血液。萨缪尔的脸肉眼可见苍白了许多,这东西上面刻满符文,他试了一下,拔不出来。
他靠在廊柱上,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无奈地垂眼,“看来还是长大了……”
“萨先生,我们来晚了。”灵宿捧着把剜刀来了,灵宵拿起剜刀递给萨缪尔。
萨缪尔将剜刀刺入胸口,只见他的胸口中哪有什么血肉,只奔涌着无穷无尽的黑气。他冷不丁笑了声,将那把尖锥连同它吸附住的整块黑气给全部剜了下来,丢在了地上。
“啪——”
薛听山狼狈的从树上的法阵里掉出来,狠狠摔在地上。他闻到了自己符箓的味道,看来他那个满嘴谎话东瞒西瞒的二叔果然在这里。
不告诉他也没关系,他靠自己也可以找回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