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前放了一天半假，假期结束就是运动会。江柒月把班费划走一部分给林春和柯西柚，让他们组织买班服和其他小装饰。

顾清笙和林梓叶填完最后一栏身高后就对还在卖力吆喝人填表的林春和说再见，两人背上包一同从后门出去。

顺路走到楼下，顾清笙家离学校挺近，也没有什么要带回去的衣物，反而得回家添点过来，家里还有一个空的行李包，她打算用那个装。

她问林梓叶要不要回宿舍，有没有要带回去的，或者添点什么过季的衣服。虽然前些天下了些雨，但温度也只降了一点，这几天直到运动会都很暖和，可下个月说不定会很冷。晴雨不定的秋就这样。

见林梓叶摇头，顾清笙便和她一起出校门，继续同行。

到小区门口，顾清笙和林梓叶分别。

顾清笙看着林梓叶走远的背影，直到看不见，被树被人群建筑挡住，消失在拐角后，才收回落寞的眼。她扯了下肩带，迈步，走进小区。

垂着脑袋，一块一块沿缝踩着砖面，正午把楼房的的影子打下来，慢慢把她拢向阴影区，离家愈近，心里愈烦躁。

想要避开，思维细胞就带它找昨天遇到的难题玩，东掰西扯地剁碎了看空气里的题目解析，悬浮盯了没一会儿，就被周围放学回家的小孩儿，楼栋窗户里传来的饭香扰乱了思绪。

顾清笙停在门口。

她静静地站了几秒，头抵着门，手在宽大的校衣兜儿里掏着。好半天。

半晌，楼下传来温声气语的话音，渐渐放大向她走来，那些关心询问的幼稚园问题飘进她耳朵里，没几秒就从另一个耳里钻出来，顾清笙按压了下左耳廓，吐一口气，掏出钥匙，开门。

屋内阳光被深色窗帘封锁，蒙上一层灰，又显得冷。指甲卡进钥匙环缝，抵住指腹。顾清笙垂眼，在空了三层的鞋柜里拿出自己的拖鞋换上，回到自己房间，把密闭的窗帘拉开。

午日阳光穿进来，打在她身上，灰尘粉末在金线里飘浮，穿过微寒的空气，吸附上她的校服、皮肤、连同发丝一起，驱逐身后没有人味儿的凉意。

顾清笙在窗前杵了会儿，随之向后一倒，陷进被光圈住的画框里。

床垫震得起伏，被子皱出一个窝。

顾清笙不肯动了。

她想找个暖和的地方休息一下。

睡一觉。

而这洒进来的光，也刚刚好。

顾清笙是被手机震动闹铃吵醒的。

屏幕上显示错过14点写作业提醒，错过17点下楼吃饭提醒，刚才被她按掉的是17点30分收拾衣服提醒。

顾清笙摸了把脸，望着墙上跑掉的光悻了会儿才起身，凌乱的头发被她用手梳到脑后，她把包卸下来丢到床上，回洗手间洗了把脸。

计划已经被打乱了，肚子有点饿。

顾清笙打算出去吃，拿起床上的手机，看见了刚下班的小姨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的消息，手指悬停在聊天框，静了会儿，她打字说自己刚吃过了。

窗外夕阳沉下，快要坠进高楼里。她拢了下外套，提起帆布包，出门。

慢慢穿过夕阳余光，慢慢走出小区。

她的影子被落日拉得很长。

好像一直在提醒，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孤孤单单的。

但孤单也会饿肚子。

学校附近小摊多，顾清笙顺着味儿到了校门口，买了个手抓饼和一杯粥，都被她塞进包里。她跟门卫大爷说自己高二的，进去学习，等下晚自习就出来。

大爷好说话得很，点个头就放她进去了。住得近的学生放假还会回学校写作业或是玩乐的人也不少，守卫者表示很懂。

教室没人，顾清笙在自己位上写起作业。

可能因为接近期中考，又为了放松给运动会，新课作业布置得并不多，她边吃边写。

天慢慢暗了，顾清笙没开灯，她放下笔，看窗外。

对面高三楼亮了满栋。

顾清笙一手绞着笔，一手揉着微痛的肚子，低头看着黄昏里逐渐不明晰的作业。

过一会儿，她摘下眼镜，揉了两下眼皮，余光里忽地有个淡绿色的冷光飘来。

她转眼看去。

是林梓叶的课桌。

林梓叶的课桌桌面是空的，桌洞里塞了校服外套，但漏了个角，袖口从桌洞里掉出来，溜进顾清笙眼底。

林梓叶在顾清笙眼皮子底下离开后，绕路回到学校。她在教室里写了会儿作业等林春和一起回家，下午林春和想和蒋夏他们来学校打会儿球，顺口问她去不去学校练会儿步。

林梓叶想了会儿，同意了。她围着操场练了好几圈，天也差不多黑了，风吹得冷人，林梓叶想起被遗漏在教室里的外套。

拿不拿外套不重要，重要的是外套里的东西。

林梓叶上楼，没关的教室门隐出一道口子，她侧眼看窗，透过玻璃，她瞥见了一个人影，正趴在她的位置上睡觉。

还没等看清是谁，脑海突然就借着那模糊又熟悉的身影替她想了个答案。

……

心口恰时地咚咚狂跳起来。

林梓叶松了手心，推开。她悄声踏进去，路过排排课桌，走过长长过道，步步接近然后停住，最后弯腰，低伏那人身后，隔着半臂距离，悄拍她肩，轻声唤了她的名字：“顾清笙。”

睡梦中的顾清笙揉转脑袋，没有清醒的意思，半散的头发被从推搡中，由胳膊缝里挤出来，翘起一嘬立在额前。

“……顾清笙。”

雾蒙蒙的天色，躲在白色阴影下的顾清笙又听见了一声自己的名字，透过光亮穿进怎么也走不出去的白墙，由模糊渐显清晰，带着熟悉，清扫了她眼前的白雾。

顾清笙缓缓睁开眼，睫毛挂了滴泪珠，眼尾干涩了泪痕，氤氲中，她看见，也看清了那个人。

“……林梓叶？”

“嗯，是我。”

“……”

顾清笙看着她，迟迟没说话。

好半晌，才问了一句，带点迷糊：“你……怎么在这？”

“拿外套。”

经这一句，顾清笙这才醒转过来，不是梦里的人跳出来了，是她走进了现实的梦。

她猛地抬头起身，扫了眼空荡的教室，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别人的位上，刚还枕着别人的校服眯了一觉，她忙道：“我，那个，不好意……”

顾清笙刚想起身来，下/腹陡然一激灵，有根筋突然扯着了她的肚子。

她没动，看了眼林梓叶。

“……怎么了？”

看着她微微弯拢的腰，林梓叶觉出点不对，她蹙眉，问：“肚子痛？”

顾清笙冷汗冒出脊背，慢慢地点了点头。

“是胃？”

顾清笙答不上来，她垂着眼，又闭上，颤着音说：“可能是我来……”

她话说一半，有股热/流接着涌出，她下意识攥紧校服一角，脱口道：“林梓叶，……我好像漏了。”

感觉裤子粘哒哒的。

“林梓叶，我能用你校服遮一下吗？我去个厕所。”

林梓叶悻了会儿，点头，“可以。”

要起身时，林梓叶扶她。怕她疼得站不起来。

顾清笙笑说还好。平时她的月经来得不规律，疼痛也是不稳定的，也就刚刚和之前吃完饭时狠狠绞痛了一下，现在是阵痛，倒也能忍。

手指还是抓着顾清笙的腕骨，林梓叶没松开。

顾清笙没说什么，笑着，就势扶着她的前腕错着她的环绳，缓慢起身，站定后，她转头问林梓叶有没有多余的卫生巾。她的上个月用完了，教室忘了备。

林梓叶明了，弯腰在自己桌洞里摸了会儿，从一个黑色塑料袋，散装开的卫生巾里掏出一片日用的给她。

顾清笙道完谢，拿起校服要系时，林梓叶伸手接走，主动站她身后，抖了下展开，抓着袖口两端，环手围上她的半个腰，把蝴蝶结打在她侧腰。

洗手间有点远，顾清笙没想麻烦林梓叶，但对方已经默不作声地陪同，独自在隔间门外等侯了。

等顾清笙换好出来，林梓叶又把手上的校服系在她腰间，问她：“回家吗？”

顾清笙没那么痛了，直着身子垂脑袋等林梓叶系完。

裤子沾了血，还是要回家换一趟，她盯着瓷砖缝，沉默了会儿，点了头。

“嗯，还是要回的。”

作业写完了，顾清笙把要复习的几门带了点资料装进包里，和林梓叶下楼。

林梓叶的自行车停在校门墙外，林春和蒋夏也在。各人一辆并肩靠着说话。

顾清笙本打算自己走，和人对上视线，她短暂开启了下社交，对林春和他们说了哈喽又再见，谁知刚走没两步，林梓叶骑着自行车跟上来了，说要送她。

她有点愣，林梓叶已经伸手过来，问她要包。

“给我吧。”

顾清笙笑了下，取下给她，叉腿坐在了她后座上。

林梓叶把包放进前框，打了下铃铛，跟林春和他们知会了一声，蹬上踏板，骑远了。

顾清笙双手环上林梓叶的腰，额头抵着她的背。

温热的。不是门的冰凉。

到了站，顾清笙以为会像往常一样两人在小区门口分别，但这次林梓叶却直接跟她一起进了小区。

想着腰间的校服，顾清笙以为她急着要。

可林梓叶摇头说：“不急。”

顾清笙看她，知道林梓叶担心她，怕她再痛。所以她把往常那些拒绝别人的推辞取消了，只是对林梓叶又笑，“好。”

运气很好，直到进屋，顾清笙都没有再痛一阵。很是感谢林梓叶的护送，想着礼数，顾清笙开完门，想让林梓叶进去坐会儿。

林梓叶没言语，乖乖跟着。

“你坐沙发吧，”顾清笙把包放在没有东西的茶几面上，问她，“喝牛奶吗？还是喝茶？”

“不喝茶。”

顾清笙点头笑了下，“我也不喝。”

说完进屋给她拿了杯牛奶，又从厨房拿刀削了苹果给她。

林梓叶接过牛奶，拿着圆溜的苹果，呆眼看她。

“刀功好吧？”

“嗯。”

顾清笙招呼完，刚一坐在沙发上，突然就想起自己屁股底下垫着人的衣服，赶紧起身。

血还没干……

看林梓叶盯着苹果的眼移向她，顾清笙讪笑了下：“没事儿，你吃。”

顾清笙低头把校服解开，松展扫视，没有血。

她松口气，把校服用身体当板子叠好了还给林梓叶，“我换个裤子先，你可以看会儿电视。”她把电视插上线，遥控器递给了她。

“嗯。”林梓叶点头接过，看顾清笙进了右手边第一间屋。

林梓叶盯着玄关，看了眼挂钟。

已经七点多了，窗外黑漆一片，电视机里的广告插播着影视，客厅的阳台开着缝，引进别家的排骨。林梓叶眨了下眼，意识到凝神细听的针表转动滴答的另一层意思——顾清笙家里没人。

她环视了一圈，角角落落都看了一遍，大到门前门后，玄关茶几，沙发餐桌；小到鞋柜，墙壁，窗帘，冰箱，几乎没什么“家和万事兴”的印象暖馨标志。

空荡的两室一厅，虽不大，但也显得有点过于冷清了。

顾清笙把外裤泡着，内/裤洗完拿在手上。她从洗手间走到隔壁阳台，问林梓叶吃没吃东西，要不要一起吃个饭。顺道把这次的情还了。

林梓叶看着顾清笙正要回话，瞥见她手中的米白色，匆忙移开眼，盯着彩色电视屏幕，顿了会儿，摇头说：“我，不饿。”

顾清笙晾衣服的动作停下，看她一眼，“真的？”

“嗯。”

顾清笙点头，没再说话，电视机的声音絮絮响着。晾完衣服的顾清笙抽了张餐桌的纸，擦手，向沙发边走来。

一站一坐。一高一矮。

沉默在钟表里飘着。

两人互看了会儿。

“那你要走了吗？”顾清笙问。

林梓叶看着她，躲在校服里的手抓住心里的弦绳，弹出震动的音：“顾清笙，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