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的衣缎覆上嫣红色的外衫,云纹是参了金线又加了银线绣的,在日光下如同水波斑斓起伏,十分衬人。
“谁给你选的礼衣,穿着不像去及冠,倒像去成亲的。”,萧景衡将梳洗打扮好的小侯爷从床笫间抱下来,捏着脸颊上的软肉左右看了看。
宿幺不耐烦的伸手将掐着他脸颊的手拍下去。
“不知道,我的及冠礼都是礼部操办的。”
闻言,萧景衡‘啧’了一声,荣北郡王虽是皇室宗亲,但按礼来说宿幺的及冠礼不应由礼部操办,却因着二皇子李旭的缘故,当今陛下特地下旨令其操办。
如今上京城谁人不知,陛下年老,诸多皇子中最有希望登位的除了储君太子李瑾,便是二皇子李旭。
李旭年三十有五,正直壮年,身负诸多政绩,因着母家同宿幺的母家永昌侯爵府是表亲,有了荣北王府的支持更是和太子平分秋色。
眼下二皇子一句话便能叫陛下赐此殊荣,不知道是好是坏。
“礼部的人也算尽心,昨天我瞧见院子里多了株红珊瑚,礼部送来的,说是南海独有的,整个上京就我这里有。”,宿幺脸上溢出小小的嘚瑟。
萧景衡看着宿幺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明明是出生在宗室的嫡子,却被养的一副毫无心机的蠢笨性子,万一以后......
“想什么呢,问你要不要去看看我的红珊瑚。”
萧景衡的思绪被宿幺一嗓子给牵了回来,正当他准备答应时,门外传来怀殊的声音。
“小公子,快些去前厅吧,大公子已经到了!”
宿幺原本还慵懒悠闲的模样,闻言脸色一阵惨白,转头瞪了一眼身边的萧景衡。
少年的眼睛长的极为好看,杏花微雨一般,这一瞪倒是叫萧景衡脑子一空。
宿幺见人一点反应也没有,伸腿一脚踹在萧景衡的小腿上,声音慌乱。
“走啊,要是误了时辰我大哥哥定是要叫我吃板子的!”
——
前厅内,年近五十的荣北王高坐上位,左边的顺位坐着一威严板正的男子,一身素袍加身面容正气。
同荣北王平起平坐的是个比他还要年轻的男子,暗紫色的礼服尽显尊贵大气,脸上总是微微含笑,语气平和,令人如沐春风,眼睛却总是狭着,藏着不易察觉的深谙权术。
他便是如今的内阁首辅张绥之,不过而立之年便权倾朝野,名为宰相实有摄政之权。
一道惊呼打破了前厅沉重的气氛,随即一角鲜红的衣摆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你别推我,我自己走。”,宿幺压着声音,冲着推搡他的萧景衡道。
萧景衡哪里会看不出,宿幺分明就不愿意进去,这才磨磨唧唧的在门口打转。
“宿幺,还不快进来。”,李简的声音透着不用拒绝的板正。
宿幺在门口听的后背一惊,顶着满脸的不愿意,还是进了前厅。
“低着头做什么,莫不是又做了什么坏事?”
宿幺心里憋屈,又怂又怕撇了一眼左边端坐的李简,抬起来头。
映入眼帘的不是他和善慈祥的父亲,而是旁边穿着紫袍的男人。
宿幺自认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上京城里最美的花魁他也是去瞧过的,不为别的,就为众人口中称赞的容貌。
上京城的花魁是美,却不及眼前的男人‘漂亮’。
是宿幺没见过的类型,他身边多为萧景衡一般的,都是一批从学府读书出来的世家公子哥。
“长的倒是好看......”
“宿幺!休得胡言。”
宿幺被李简一声训斥思绪拉回了前厅,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首辅莫怪,犬子心思单纯,被我和他哥哥宠坏了,不懂规矩。”
张绥之坐在红木椅上,举手投足间尽显风范,他面容清瘦,眉宇间透着几分书卷气,眼神深邃却温和,目光落在厅中少年的身上,狭长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
“小公子心性纯良,可爱至极,王爷多虑了。”
宿幺在他哥的注视下,紧紧低着头,听见他父亲的话心中小小震惊一番。
他虽是京中出了名的不务正业,但也知晓内阁首辅‘张绥之’,少年状元,三元连中,入仕之后一路平步青云,短短数载稳坐内阁。
所以,他刚才是调戏了当朝宰相?
宿幺余光轻轻上瞥,却猝不及防的同那双眼睛对视上,连忙又重新低下了头。
好看是好看,就是笑得让人不舒服。
张绥之将少年的神情尽收眼底,一身红衣若非自愿,那便是他人别有用心,如此皎好的面容,如明月狡黠一般。
“小幺,还不见过首辅。”,荣北王笑呵呵的向宿幺招了招手。
能短暂逃离他哥哥的视线,宿幺当然立即答应,偷偷瞥了他哥哥一眼,顶着对方蹙眉的神情,连忙跑到他爹身边去。
“宿幺见过首辅大人。”,宿幺短促的行礼鞠躬,做足了面子活儿。
在场的哪个不是在官场沉浮的老手,谁都看得出来这小少年举止之间的敷衍,却无人问罪。
荣北王更是笑呵呵的自夸了两句,当真是宠爱堆养出来的孩子。
“父亲,萧景衡还在后厅等我。”,宿幺小声对着他爹说了一句,想离开的心思摆在了明面。
荣北王却没有向往常一样开口应下来,反倒是去看一旁的张绥之。
“首辅大人今日是来做你的加冠人的,你这时候还是待着这里为好。”,一番思索荣北王才缓缓道。
宿幺不愿意了,他本就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屋子除了他剩下三个,一个他爹除了整日笑呵呵的也说不上什么话,他大哥哥更不必说,从小就是个死鱼眼睛,除了训斥他就没别的话了。
至于首辅大人,宿幺隔着红木桌看过去,对方也看向了他,狭长的眼眸带着笑,跟千年的狐狸成精一样。
宿幺冲着张绥之眨了眨眼睛,向对方投去求救的神情。
张绥之一口茶闭,饶有兴趣的看着对他投来异样目光的少年,当真是少见的天真浪漫,不明事理。
“离吉时还有一会,何必拘着孩子,让他去吧。”,张绥之淡淡开口。
宿幺闻言,不再耽搁,轻拍了一下他爹的肩膀,赶紧溜了出去。
最后还不忘冲着帮他的张绥之眨眼睛,首辅大人也没传闻里那么可怕。
还挺平易近人的,果然长得好看的人心都好。
宿幺跑出门口没看见萧景衡的身影,大概是先撇下他去后厅找其他人去了,宿幺撇了撇嘴,心里暗骂了一句,不讲义气的家伙。
前厅到后厅的路上连着一片湖,湖水是活水,引的城外的河水,虽是初夏,却已经被映衬得一片幽绿,湖边杨柳初成,低垂着刚抽芽的柳枝,一点点侍弄着湖水,引起阵阵波澜。
放眼全京城,能在宅邸建个湖出来的,唯有荣北王府一家。
宿幺被柳枝吸引了注意力,连走带跑的往后院宴请处赶去,一个不留神就踩空了一节石板,整个人来不及反应的往前栽去。
眼看着要摔个啃泥,宿幺心里一空。
“哪里来的美娇娘,再晚一步就该破相了。”
宿幺没有摔在地上,反倒落入一个生硬的怀抱中,脑袋撞上了那人手边的玉饰,一阵生疼。
“你才美娇娘,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小爷是男的!”
宿幺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额头被玉饰砸的火辣辣的疼,他一只手揉着脑袋,怒视着对方吼到。
“你撞疼我了!赶紧道歉!”
被倒打一耙的男子看着面前眼眶微红,额角也泛红的小少年气得一笑。
“王府地界,竟有你这般不识好歹,倒反天罡的人,真是狗咬吕洞宾。”
宿幺没正经读过几日书,却也听懂了对方辱骂自己的狗,顿时火冒三丈怒视回去。
这一瞪,宿幺才发现对方比他高出的不止一点点,人高马大的堵在自己面前,像一堵墙一样,影子的部分似要将他笼罩完,宿幺暗暗咽了咽,声音带上了几分心虚。
“看什么看,狗东西不准看!”
裴堰盯着少年的目光有些痴,先前没见少年抬头,只是老远看见一道红衣身影便被勾了过来,如今瞧见才得以瞧见真容,一瞬便忘记了准备的话,只顾着盯着人看。
宿幺见对方依旧不依不饶的瞪着他,心里发毛,故作镇静的咳嗽两声。
“算了,谅你也不是故意的,小爷便大发慈悲原谅你一回。”,宿幺眼底闪过一丝精明,赶紧说完准备开溜。
正当他从石板路的另一头跨过去的时候,手掌就被人给逮住,整个人往后一倒,差点又栽到,男人再次将他半抱在怀里。
宿幺:!!!
“你做什么!”
裴堰下意识的将人搂住,怀里软玉一般的触感极为稀罕,鼻腔里扑进来的香气比花园中最为名贵的花香还要醉人。
“抱歉,在,在下不是有意的。”,裴堰意识到自己干的蠢事,立马将人放开。
“没想到你长得一脸正气,却是个登徒子!流氓!土匪!”,宿幺原就被下了面子,眼下找到对方的错处,一瞬傲气起来,腰板也挺直了。
裴堰被怼得心里一急,连忙行礼道歉。
“是在下唐突了。”
宿幺闻言哼了一声,连忙转身压下脸上快抑制不住的笑容,赶忙往前走。
“公子等等!”,裴堰下意识的伸手,手到一半又赶忙收了回来,他快步跟上少年的步伐。
“还不知道公子是哪家才俊,裴堰日后一定携礼登门聊表歉意。”
湖畔之旁,两人并肩而行,裴堰站在少年的左手边,替人遮着烈阳。
“裴堰?你姓裴?”,宿幺忽的停下脚步,转头打量起身边的莽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