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轩内,沉默笼罩着整个内庭,一片寂静中,只能听见一点抽泣的声音。
宿幺猛的吸了吸鼻子,从萧景衡身后走出来,直直面对李简。
“我可以去,反正我有爵位加身,太子和太后总不能明目张胆害我吧?”
宿幺眼睛红红的,只是看了一眼李简,立即撇开眼睛,狠狠的哼了两声。
“我就走这一趟,等一切都成定数,他们总不能一直叫我住在东宫白吃白喝吧!”
“要是太子那时还不放我走,我就使劲花东宫的银子,把东宫用穷!”,宿幺狠狠吸了吸鼻子,眼角绯红一片,一边委屈一边要强的去瞪李简。
萧景衡撇开眼睛不敢再去看宿幺,他只觉得自己没用,在这个时候什么也做不了,明明才跟人承诺过不久,现在却让他这么放手。
“这个拿着。”,李简的语气软了几分,他从案台里层取出一个木盒子,递给宿幺。
“别太担心,若是察觉到任何不对,拿着里面的东西去东宫找右卫齐附,他是自己人。”
“齐附,年前锦衣卫派遣东宫的那个?”,萧景衡对此人有印象。
李简点头。
“看来大哥早有预料。”,萧景衡先前十分的愁容消减了一分。
李简撇了一眼萧景衡,并未对此回答。
宿幺打开木盒,将东西取了出来,是一块小巧的袖珍令牌,上面刻着‘荣’字。
他将东西收好,门外传来竹书的声音。
“大公子,前厅派人来问小公子的东西是否已收拾妥当,太子殿下说东西缺一些也无妨,东宫什么都齐全。”
宿幺听的眉头紧蹙,什么人啊,收拾个东西也要催他?就不怕他什么也不带,过去用垮东宫吗?
宿幺撇嘴,拿不定注意,求助的目光投在他大哥身上。
“不用带多少东西,他还真敢扣留你一辈子不成?”
一向威严正气的王府世子,难得面露生气。
“好吧。”,到了这个份上宿幺也没什么好拖的,转头对着萧景衡,“走啊,你不给我送行吗?”
又恢复傲气的小侯爷,变得神气起来,掩盖下眼底深处的委屈,重新摆出架子。
萧景衡看着宿幺,心同刀割,沉了沉眸,压住烦躁的情绪,这才跟着李简出了竹轩。
荣北王已年近五十,眼角笑起来已经有了明显的褶皱。
“犬子就拜托殿下照拂了。”,荣北王将宿幺引到太子李瑾面前。
李瑾也十分有礼的回了几句,宿幺夹在中间,忍不住恨了对方两眼,没人看见,他悄悄恨的。
“时辰不早了。”,宿幺大着胆子,先一步上了太子的马车,只留一众在门口送行的人。
朱红色的窗掩被一只玉手掀开,露出一张精致不耐的脸,催促道:“太子殿下不是着急带我回去吗?”
一句话,惹得众人一身冷汗,李瑾一双丹凤眼狭长上扬,笑起来的时候少了几分原本的清冷疏离,多了几分宠溺的意味。
“先行别过。”
车轮滚动起来,仪仗朝着东宫浩浩荡荡离去,宿幺端坐在马车最里面的位置,不再掀开窗掩。
东宫御用的马车,内里焚有沉香,气息淡雅,彩陶制成的茶具放在银丝炭炉上,清香混着沉香,宁静幽远。
“小幺不高兴?”
李瑾坐在宿幺对面,执手为接来的客人沏了一杯茶,茶沫如雪。
宿幺没接,他本就是来赴鸿门宴的,哪敢喝李瑾递上来的茶,天知道有没有下毒,他还不想死。
马车行驶在宽敞的朱雀大街上,行人避让,车夫架着马走的十分稳当,杯中的茶不见荡漾。
李瑾一身青绿鲜艳明亮,眼中不见疏离,见宿幺不接也未曾有任何怒色。
“别担心,很快就到了。”
宿幺哼哼两声,不答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敢怎么对太子,但他心底就是不服气,说把他带走就把他带走。
从来都是众星捧月的小侯爷,没被这番对待过,除了他大哥,在京中向来只有他指使欺负别人的份。
不到及冠就被封了侯爵,背靠王府,整个京城可是老大一样的存在!
现在好了,老大一遭落难,有没有命在都说不好,穿出去,那些人肯定要笑死他!都怪李瑾!
李瑾捏着被子,将宿幺短短片刻脸上就七八种神情的变化看在眼底,不禁一笑。
“你很怕我。”,李瑾的声音淡淡,不是疑问,只是一个简单的陈述。
某个字眼踩到了宿幺的‘猫尾巴’,瞬间炸毛起来,恶狠狠的瞪上那张脸:“我为什么要怕!”
“喝茶吗?”,李瑾再次将刚才的茶递了过去。
宿幺愣了愣,低头看着泛着绿的茶,抬眼又是那张笑盈盈的眼睛,一只手抬了一半,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不对劲,不对劲,干嘛一定要他喝茶?该不会真下了毒吧!这么明目张胆吗?还,还这么拙劣?
宿幺瞳孔微睁,眼珠圆了一圈,警惕的盯着茶杯和拿茶杯的人。
“这是昨日陛下赐下来的新茶,宿小侯爷不爱喝,难不成是因为看不上?”
宿幺脸色一白,眼看着好大一顶帽子就要扣在他头上连带王府一起,立马伸手。
“怎么喝不惯,我最喜欢喝茶了!”
宿幺想也没想的要去接茶杯,都到了这份上,就算是鹤顶红他也得喝!
正当他指尖刚碰到茶杯,对方转手就又收了回去。
一阵轻盈的戏虐声充斥这整个车架内,宿幺怔懵抬眼看过去,李瑾已经就着那杯快凉掉的茶抿了一口,目光盈盈的看着他。
“还是和幼时一样有趣。”,李瑾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又从格子里取出一碟精致的糕点和一杯已经凉好的牛乳茶,递到面前。
“午时你没吃多少东西,先垫垫肚子,我已经吩咐东宫准备了晚上的吃食。”
一碟用琉璃盘子装的点心,个个小巧精致散发着淡淡的甜香,是宿幺没见过的好东西。
“至于你父兄担忧的事情,更不会发生,若是你在东宫出了事,我给你陪葬如何?”
宿幺忍着肚子传上来的饥饿感,被李瑾两句话挑破了宿幺心中所想,面上一红。
“既然你我都心知肚明,那为何好要绑我去东宫,你说的话一点不可信。”
李瑾捻起一块点心,用一旁备好的锦帕包裹半边递了过去。
“理由我早就陈表,只是为了叙旧罢了。”
“真的?”,宿幺咽了咽,狐疑道。
李瑾点头。
宿幺迟疑,伸手缓缓接过递来的糕点,咬一口。
......好吃,再咬一口。
李瑾面露满足,用盛茶的彩瓷杯倒了一点牛乳茶,牛乳附瓷壁,李瑾却丝毫不在意。
“我虽然有伴读的名头在身,但我根本没干过,我们之间何来叙旧一说?”
宿幺咽下一块,又去拿了一块,不过坐在他对面的人很是眼见,早早又包好一块递了过来,殷勤的很可疑。
“怎么没有,虽然只是一个月,但也有实不是?”
李瑾说的一个月,其实不然,宿幺在萧景衡那里听来的可比一个月短得多,可疑可疑。
不等宿幺反驳,李瑾先一步道。
“时日虽短,记忆尤深,这些年还会时常回忆,夜里也总是梦回。”
“梦回什么?”
宿幺不懂,这有什么好梦回的,算年份,已经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
“忆起怜奴夜里怕黑,躲在我寝殿不肯走,因为太过思恋家中兄长哭着抱着我喊哥哥的模样,还有......”
“行了!不准说了!”,宿幺糕点都顾不上吃了,满脸通红,下意识的将手中剩下的半块塞了过去,堵住了对方的嘴。
等他做完一切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他同萧景衡在一起惯了,没脑子的把李瑾当成了萧景衡。
宿幺脑子转得飞快也想不出该做什么,一边是童年糗事,一边是以下犯上。
“这是扬州来的厨子做的,味道尚可。”
李瑾将就着缺口的地方,尝了一口,更是挡着宿幺的面,将那半块全数咽了下去。
宿幺心里跟打鼓一样,跌坐回位置上,别扭的转过头去。
这算什么......那可是他吃剩下的......
“以前的事情我都,我都忘记了,你以后别提了。”
宿幺的声音唯唯诺诺,以往这种语气,他只在他大哥面前说过,现在又多了一个。
“我没跟别人提过,你放心。”
李瑾看见少年郎红了半边的脸,弯着眼睛笑到。
一阵清风从缝隙吹来,宿幺只觉得脸上辣辣的,他哪是这个意思,分明就是在耍他玩。
“哼,若真同殿下所说十分思念我,这些年我也未曾得诏进东宫,可见这份思念也不成什么。”
宿幺不看李瑾,眼睛忙碌的透过窗隙去看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
不曾注意李瑾眼底闪过的刹那寒意,那张向来清风明月的脸上露出杀伐果敢,不过片刻又被压了回去。
“小幺是在怪我?”
“不敢,我怎么敢怪殿下。”,宿幺压根就是胡说八道一通,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扯上怪不怪了。
怪什么,他巴不得这辈子都不会有诏他入东宫的诏书,他在京城逍遥自在的称霸王,干嘛要进东宫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