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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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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没几日,胡夫人就受了风寒,卧床不起。

东明殿的人禀明秦王后,他当即便撇下缠身政事,亲自带了太医来探。

东明殿许久不曾接驾,上下险些忙了个人仰马翻,叫楚意看了笑话。

趁此良机,楚意也为胡亥召了崔太医入内,帮助胡亥调理复健。

她未将那夜自己私自盘问太官署之事告诉胡亥,他虽有觉察却也没有相问。

奇异的是,胡夫人那厢病着,胡亥这边亦出现了模棱两可的症状,虽不如胡夫人般病急难愈,缠绵多日却也不见好。

胡亥又最烦吃药,崔太医来的次数多了,便不耐烦得连脉都不肯让他切一切,“不必管我,好好给胡姬治着就是。”

楚意强行拽过他的手放在崔太医的腕枕上,“有病就得治,况且谁知道你体内积累数日的罂粟毒有没有清除干净?”

胡亥懒洋洋横她一眼,“谁给你的胆子忤逆主上?”

于是楚意讪讪闭了嘴,只一双眼幽幽盯着他,他装作视若无睹,连崔太医也撂在一旁不加理睬。

二人僵持不下,终是崔太医干笑着打了圆场,“公子这呀,说是病也不是病,前毒不深,早已除净,故而不必开药。姑娘莫要着急,莫要着急。”

胡亥这才扬眸看了楚意一眼,眸底带三两分狡黠。

那一闪而过的轻松惬意,令楚意意外地愣了愣。

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如此情绪,像是无意间触碰到他不为人知的禁域,楚意小心翼翼地屏着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一刻的放松。

若非崔太医冷下脸提醒上次答应过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她未必能回过神来,“臭丫头,你跟小老儿说好的,会把得到平安扣的始末据实相告,怎么,想反悔不成?”

楚意未曾想到他会当着胡亥的面揭露此事,便想揶揄过去,“还是到太医署再说罢。”

可为时已晚,胡亥已经听出了端倪,“甚么平安扣?”

崔太医讶异地“咦”了一声,“巴夫人的信物难道不是公子您交给她的么?”

“甚么巴夫人的信物?”楚意彻底乱了头绪。

秦宫诸事如深水暗礁,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前朝江湖。

当楚意以为自己已经身在渊谷,可扭头才惊觉,自己不过才刚刚坠入水面。

楚意见此事已然瞒不住胡亥了,索性将当时巴夫人传赠此物的细枝末节开诚布公。

她事无巨细地说完,面前一老一少却都瞧着她,半晌不语。

眼神中猜忌惊疑像是把钝化的刀,凌迟着楚意的意志。

“阿嬷当真没告诉你,此物的用处么?”他至今仍唤巴夫人一声阿嬷,足见那份没有血缘的祖孙之情在他心中的分量。

楚意摇摇头,“我能得夫人眼缘已是万幸之至,怎还敢奢望她托以重任?”

崔太医被她懵懂茫然的样子气得直顿足,“傻丫头哟,你手中所持可是巴夫人生前的全部身家啊。”

胡亥细细抚摸着那温润透亮的玉面,像是重又握上巴夫人那双温暖的手,连语气都轻软了几分,“这平安扣本是子母一双,是阿嬷父亲赠予她的及笄之礼,亦作阿嬷在巴蜀本家中银库钥匙之用。你这是子扣,母扣在阿嬷临走前夜被陛下命人夺去了。他们差点把光明台翻过来,也没找出子扣,原来早给了你。”

楚意怔怔听他心平气和地说完,怅然失魂道,“难道巴夫人生前料到会有这一天,才托付给了初入宫门、籍籍无名的我?而且也算准了我早晚会入光明台?”

现下楚意重新想来,当日巴夫人每一句问话,无一不是在试探着她,如若当时答错一句,怕是今日今时也要天翻地覆了。

“可是,巴夫人为何会如此笃定我会入光明台呢?”楚意敬巴夫人的才智,也服她的胆识,敢在生前把所有赌注全都压在一个初次谋面的陋颜小辈上。

胡亥不经意地轻嗽两声,“不论商界政坛,都恰如赌桌。商人政客都是不要命的赌徒,他们不会在乎赌注如何,只要结果令他们满意即可。”

“万幸万幸,巴夫人生前的最后一场豪赌,赌赢了。”崔太医后怕地碎碎念了几句,连嘴角的两撇小胡子都跟着抖了几抖,“夫人既然属意你,也还请你不要辜负她的期望。”

楚意又问,“那是否意味着,我只要凑齐这个子母扣,就能开启巴氏银库?”

崔太医顿首说道,“这是夫人的家传宝贝,不仅如此,夫人赋予此物的最大权利,便是可调动巴氏家兵。只可惜如今母扣子扣分离,若不能寻回母扣,单凭子扣也成不了事了。”

“不是说巴氏家兵都随夫人入秦归陛下所用了么?”楚意疑惑地望了一眼胡亥,关于巴夫人,他对她从未提及一言。

崔太医苦涩地一瘪嘴,突然掩袖哭嚎出声,“随夫人入秦的,从来都不是甚么巴氏家兵,而是我们这些家眷奴众啊!”

他突如其来的声声泣血,像是情绪被压抑已久后,终于寻找到了突破口,歇斯底里地迸发出来。

关于巴夫人,她的一生在楚意眼里,是那般神秘而壮丽。

她忽然理解了何为虽死犹生,如巴夫人虽身归尘土,却给在世之人遗留下太多的秘密与传说,只待人一层一层揭开。

楚意冷不丁起了一种莫名却又十分强烈的念头,也许父母与巴夫人的死亡,会有一定关联。

这念头来得毫无逻辑,连她自己都大为吃惊,不敢深入的思虑下去。

仿佛这天下从何时起就成了谁人的棋盘,棋盘上的每个人都是可以随时牺牲掉的棋子。

崔太医走后,胡亥久坐案前,对着现在属于楚意的那枚平安扣出神。

烛光和傍晚的晖光落在他身上,为他的发梢轮廓镀上毛茸茸的金色,像是他与生俱来的逆刺,锋锐无比。

他又躲回自己那具漠然冷酷的甲胄中去了,令楚意望而生畏。

“是我不够强。”

楚意听见他的自责,却不知该如何宽慰。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礼貌性地默然退去,留给他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我甚么也做不了。”

这是楚意望着殿中的胡亥,对自己的厌弃。

她讨厌这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远处青碧的山峦入秋后呈现枯黄,被云雾覆盖,像是迷障蒙在了楚意的眼前。

她想起了阿父在世时常对她说的那个道理,当前路未知,便低眸颔首,看好脚下。

于是楚意垂头,但见脚下有一枚不该属于光明台的轻软绢帛。

罂粟一事已然败露,光明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是对张盈最大的宽容。

楚意以为凡事心里有数的人,便自当安分一段时间。

谁想,隔日便听说御膳房的两个人无意经过春深台后门时,张盈豢养的两三条猎犬突然蹿出来,狂吠着挡住去路。

其中的小内监被野性未除的畜生高纵起来,一口便咬断了咽喉,当场没了气。

待春深台看狗的人后知后觉赶来,那群畜生还不肯罢休,还拥在那胡乱啃咬,整个人被撕咬得浑身上下没一块完整的皮肉,死相惨不忍睹。

此事在宫中沸沸扬扬传开,楚意也是从墙角听得东明殿几个扫洒的侍女私下碎嘴时才晓得,那个冤死的小内监不是别人,正是当日曾被张盈用蒺藜藤抽打双足的关仲。

另一个侥幸逃脱的,则是她张盈的自己人,小兰。

“我听说呀,出事时那个关内监也没顾着其它,死命护着同行的姑娘,结果人家头也不回地就跑了,也不记得去喊人,真是狼心狗肺。”

“这个小宦官还颇有男子气概的嘛。”

“有男子气概又怎样,到底是个没根儿的货,就是拿命去换了人家的命,人家也不会感恩戴德。”

“嘻嘻,好歹是个姑娘,说话没羞没臊的。那贱婢不是也被咬了么,在我家乡啊,听说人就是被猫狗挠一下,只要见了血,也没几日活头了。”

“阎王叫她三更死,她定然活不过五更。”

“……”

乍闻如此悚然之事,楚意的心就如落进芒刺堆,无论如何辗转,都是痛的。

这样的阖宫哗然,自然也会惊动秦王,秦王当即命人将那伤人的几条畜生一一杖杀,罚了张盈半年月俸。

她原本就是为讨秦王欢心才豢养了这样野性十足的大犬,如此一来根本称不上重罚。

楚意冷眼瞧得明明白白,张盈不过是怕胡亥追查罂粟之事,想出这样残忍的法子除掉有可能坏事的小兰。

这才牵累了关仲,成了她人的替死鬼。

想起从前在太官署,除了庖人夏和静说,楚意便是与关仲相熟些。

关仲和乐雎一个心性,天生一副热心肠,遇着重物需要搬运从不让楚意这些姑娘家插手,替楚意择菜搬柴也都是常有的事。

是这样难得的好人,偏生落得如此下场。

楚意怨愤难抑,为他无辜的死亡觉着可惜,却无处鸣冤。

这时她目光落回手中是那一方写满草药的绢帛上,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次日她将药方送至太医署时,崔太医像是也在迫切地寻着这张药方,见她巴巴地送来,连连道谢,“这可是郑夫人命我专门给张七子写的坐胎药方子,要是丢了不死也得被华阳殿和春深台扒下一层皮呀。”

他那胆小怕事的样子在楚意眼中已是见怪不怪,将那药方递给了跟在崔太医身边的静说。

她二人多日不见,眼神交汇时带着热烈的欣喜,却碍着此刻人多不得寒暄。

楚意无意揉了揉熬红的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东西物归原主,那我也是大功告成,光明台还有事,我便先回了。”

这一遭来去自如,她面上皆是一派安闲无事,连胡亥都险些看不出异样

。她回到光明台时,胡亥已经把赵高气走,正自己整理着被楚意藏在他案几下暗格中的书籍。

听得她脚步,胡亥头也不抬便问,“你昨夜连翻了架上的那几册医术书作何用处?”

楚意困得迷迷糊糊,“公子怎知?”

胡亥放下手中的一卷书册,抬眸淡淡看着楚意,“我对医术没多大兴趣,那些书阿嬷替我找来也是放在那积灰。不过我方才整理的时候,发现上面一尘不染。”

“我说过了,万事都有尺度,我也有,一旦逾越了我的尺度,我断然不会轻易放过。”

楚意原也不想再隐瞒他甚么,从袖中取出和交给静说那枚一模一样的绢帛借炙热的烛火烧毁,“崔太医昨个儿不小心留了样东西在光明台,我便让它物尽其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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