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人的呼吸平缓。隐德莱希侧躺着。
梅拉达的身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金光。这种光,她只在部分神职人员身上看到过。
或许也正是这些光的作用,隐德莱希也看不见梅拉达的命运。她稍稍伸出手,指尖点在梅拉达的一侧脸颊上。可她真的很想多了解一下她,隐德莱希想。
她被维萨里送到这里时,正好撞上一个男子拽着一个女子离开,男人埋头闷不做声,可女人却不断扭头痛骂。他们都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没有注意到她和维萨里,等她穿越巷口,才见梅拉达倚靠在房门口。
梅拉达抬头望着月亮的方向,赤裸的足尖画圈。
似是有感,梅拉达扭头看着她。不知道她那时的表情如何,隐德莱希只注意到她的脸一侧红红的。
之后,她就被梅拉达带进屋里。她不问隐德莱希什么,也是自顾自地要给隐德莱希打扮。
梅拉达没有询问她的来历,她轻易地收获了梅拉达的信任。 她的行为会不会伤害到他们,虽然只是观察而已,隐德莱希想,这是正确的吗。一种犹豫和对未知的迷茫,还有淡淡的自责。她预知不到将来的事情,尤其是面对她全然不知的人,维萨里是这样,梅拉达也是这样,在他们身上,仿佛蕴含着无限的变数。这些人和她有交集,但她完全不了解他们。如果说错了话,也会伤害到他们。
就像今天早上……
隐德莱希伸出手,一触即分,月光从窗户缝里透进来,带着些凉意。当月色驻留在梅拉达脸上时,那一面的脸颊,都变白了。
她默默看了许久,久到未曾注意她已经睡过了一夜。
“多恩,快起来啦。”
她听到这慵懒的声音,一睁眼正好撞见梅拉达站在门口小床旁。梅拉达拽着小床上的被褥。
“唔,大清早的,做什么。”多恩的声音没有睡意,却仍自欺欺人地紧闭双眼。
梅拉达容光焕发:“你昨晚不是答应我了嘛。”
“好姐姐,现在太早了,骡子都没醒!”
梅拉达一点也没有昨夜的情绪,一把拔出多恩手里的被单,阴恻恻地说:“多——恩——”
手一空,多恩缓缓睁开眼,眼睛四处乱跑,就是不敢看旁边的梅拉达,可正是这一瞟,他正好和隐德莱希对视了。
噌的一下,多恩直接坐起。
“多恩,你脸怎么红了,发烧了?”
梅拉达俯身要将手放在他的额头。多恩双手乱舞,拍开梅拉达的手,道:“没有,没有,好姐姐,把东西给我吧,我现在就去。”
说着跳下了床。
“就在你枕头底下呢,”梅拉达指了指。
“什么。”多恩忙看那处,他什么时候拿着这些珠宝项链放在自己的枕头底下了,“姐姐,不是我。”他低声说。
“什么?”梅拉达没听清。
“没什么,我现在就去,”多恩一把抓起,就要夺门而出。
“等等!”隐德莱希忙似的跑过去,到多恩的旁边,说道,“我能一起去吗?”
梅拉达:“......”
隐德莱希转头看向她:“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梅拉达:“多恩。”
多恩看了看梅拉达,然后看向隐德莱希,只一瞬就像被烫到似的:“去吧。不过要走快点,我可不会放慢脚步。”
隐德莱希笑:“好!”
......
白天方暖,地上的积水已不可见,路上有一只大橘猫和一只小白猫。橘猫肚子一滚一滚的,嘴上还叼着一只老鼠,它走得悠哉游哉。小白猫却瘦小很多,它走得很慢,还一瘸一拐,时不时的顺拐,被大猫甩在后面。
突然。
砰——
天空掉下一只木桶,还下起了石头雨。木桶差一点就要砸到白猫身上,在四分五裂的木桶旁边,它被吓得毛根根竖起,战栗地喵喵叫,只杵在原地,被大橘猫叼走了。
隐德莱希看着橘猫叼起白猫,轻巧地跳上屋檐。她也往上看,见有一群男人围着一个男人。是在比赛攀岩吗?隐德莱希发现,最顶上的那个男人,他爬得很熟练,甩后面的人一大截。而后面的人却时不时朝他丢石头什么的。
看着关系不是很好。
“喂,你在看什么?”多恩拍开要掉在头上的石头。
“你看那里,”隐德莱希指了一个方向。
“哦,”多恩瞥了一眼,没什么好看的,“我们——”
隐德莱希突然惊呼一声,身体小跳了一下:“他要掉下来了。”
“他?”多恩又抬头看。哦,原来是那个人到了屋檐(屋檐高出墙体很远),他翻不上去,在尝试的时候正好被石头偷袭了,砸到了左手,手一滑,整个人就吊在那里,一晃一晃的。这也没什么好看的。
“希望他不会摔下去,”隐德莱希双手合十祈祷。
多恩看着隐德莱希的动作,他不由得靠近了些,位置变化后,他恰好能看到那底下聚集起的人。
耳朵动了动,他拍了拍隐德莱希的肩膀,示意:“你看那里,那个老头,他在底下破口大骂,手指着上面,唾沫星子都溅出来了,”多恩将手上移,“你再看那里,那个女孩,长得和那个老头差不多......好吧,他们不像,但衣服质地都很好,你看她探出上半身的样子,”他顿了顿,接着说,“所以那个男的,很可能是翻到那个女孩屋子里偷情,还被她的父亲抓到了,她的父亲正愤恨地找执法人员抓他呢。”
多恩低头,撞上隐德莱希的蓝色眼睛。太近了,他微微拉开距离:“所以,那个男的要是掉下来也没什么,顶多摔断腿什么的,再不济就摔死了,不过这样也不会再搞那等事情了。”
隐德莱希沉默,她还是不想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她的手背在后面,继续施展一个小小的法术,让他的手不再滑了,也让后面追他的人也不手滑了,做完这一切后,她微微一笑:“嗯。”
多恩凝咽,他总觉得面前笑得人畜无害的少女,好像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我刚刚其实还看到了两只小猫呢,危险来临前,大猫把小猫叼走了,”隐德莱希走在前面,四周有许多的人。
这里还有说着奇怪的话,带着头巾的人,还有一些人围着听木台上的人发表演讲,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其他的人,她和他们一样,漫步在同一片阳光之下。
“那里还有花。”
少女对一切都感到好奇,这让多恩觉得古怪,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可她看着比自己要大,她没见过这些吗?
“我们还有事情要做。”多恩说道,并要拉起隐德莱希的手,让她离开那个画店。
她抬头一看,旁边是一座白色的巨大建筑。上面有花窗,并且画着许多花的图案,这便是那座未修完的大教堂了。她正离开它,并且越来越远。
......
圣母百花大教堂内,柯西莫让人打开尘封的门,这有些重,打开时,有一些灰尘落在头上。
同时阳光也降临在柯西莫的发顶,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左右观顾着。
抬头,是一片蔚蓝的穹顶,这是已逝去的大师乔托所绘制。柯西莫站在乔托留下的壁画下,虹膜里,都映照那片蓝色。
柯西莫所看的,是圣母抱着圣子的图画,望着那片青蓝色,他的脑海里全是父亲留下的财富。
而且圣母的样子总让他想起年少时看见过的一个人。那时他偷偷进入最高楼的一个房间,看见被父亲珍而重之的一对母女。只是匆匆一瞥,他便被女仆发现。 可时至今日,柯西莫也忘不了那一眼——一对长相几乎一般无二的母女,她们都是金发碧眼,母亲穿着蓝色的衣服,抱着女儿,姿势就是这画中的模样。
柯西莫还想到,和他昨夜在酒馆看到的画有些相似。尤其是那一双蓝色的眼睛,他总觉得眼熟,可细想时,又有些记忆不清了,就像喝酒断连一样。
柯西莫身后跟着的侍从,他简单复述了昨夜他在医铺的所见所闻。
“蓝色的眼睛?”他道。
“是的,还会发光呢!就像油灯的火苗那样,一闪一闪的。”
望着这张壁画,柯西莫又想到科萨的信。
是了,那个女儿,也算是他的“外甥女”,尽管记忆模糊,但他确定了,她也是父亲死后,主教便急急忙忙要来的女孩,那时候,柯西莫清楚记得,科萨还说了许多蹩脚的、牛头不对马嘴的漂亮话。
现在想来,柯西莫笑了:“关注那个女孩,有机会把她带回美帝奇家族,记住,不要伤到她。”
侍从有些不解:“老家主的事情呢?”
柯西莫沿着墙体慢慢走,看过一幅幅壁画,就像看连续剧:“先放下吧。”尽管这些故事都已经是老生常谈的,柯西莫仍饶有兴趣,这些昂贵的颜料啊,都是他父亲资助的。
他想到搬运青金石的路径,从阿富汗开始,石料在石匠的凿子下诞生,然后经过十数个封闭的地区,抵达佛罗伦萨。为了越过一个个国境线,每一次,输送人都要献上相当于产品本身价值十分之一的产品税,换得临时的“镜”,而这些钱,作为捐赠,有一部分要存在教皇的国库里。
行到房间和殿堂的连接处,阳光借着未封顶的穹顶打下来,照亮成圆形的像,那光路一点点往一个方向移动,等柯西莫走过去时,光最终停留在主教的位置上。
手一点点抚摸上去,光将他的手分割成亮暗两半,抬头可见残破的屋檐。
该去穹顶看看,他想。
......
金匠面前摆着许许多多的沙漏。金匠身后是巨大的熔炉。金匠带着单框眼睛,正擦拭手中的小小戒指,微风拂过,眼前的沙漏里的沙子像突然卡壳了,可当金匠抬眼时,它又回复了原来的样子,从零开始一点点地流逝。
“来了一个吉普人还有他的小情人。”
多恩在前。隐德莱希止步,站在很后面。手腕红绳剧烈抖动,如果不是它,刚刚她就要被一阵吸力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