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从窗口倾斜而入,恰好落在房间的斑驳的地板上,楚星河再次醒来是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她掀开被子往上倚靠着床沿,偏头看过去。
不再是红透的月光轻盈照亮房间,谢怀瑾趴在桌上陷入沉睡。
英俊的青年眉眼紧闭,趴在桌上的双臂露出一截腕骨,月光浅浅给他周身打了一圈柔和清冷的光晕,像是少了几分平常的凛冽,却又是楚星河记忆中熟悉的谢怀瑾。
他没有像南城守着楚星河时那样惊醒,疲惫、紧张、后怕带来的情绪反噬与这些天连着奔波的疲惫抽空了他所有的精神。
守在楚星河身边睡死过去是再正常不过,因为他所有的不安全都来自觉得自己的无能。
楚星河并没有打扰他休息,也没有下床为他披一件衣服。
因为她发现自己额头上还贴着退烧贴。
楚星河苦笑抬手,果然,排斥反应还是开始了。
最初被绷带割开的伤口已经结痂,丑陋的疤痕覆在白洁的胳膊上,像是一张被人撕裂开的画。
在出血时楚星河就已经料到自己可能会出现反应,果不其然,还是发烧了。
不过看样子,辞西又一次劝动了谢怀瑾。因为这里明显不是医院。
相反,她还有一点熟悉。
楚星河没从记忆中寻找,因为不重要。谢怀瑾在这里,她确保暂时不会有危险。
楚星河抽出拨浪鼓,静静垂眸。
记忆的最后是楚淮安将她打晕,但她是和谢怀瑾一同训练的中央城最优秀的调查员,她怎么可能没发现楚淮安的动作。
但她清楚他不想自己动手杀他,他想自杀。所以她不能阻止他的好意,所以她晕了。
计划了七年的重逢,楚星河不免从记忆里抽出五岁前的回忆。
那时的她小小的,还住在一家树丛里的研究所。
幼年的楚星河从出生就在研究所,但她在五岁前却从没有出去过。
父母很忙,而她从出生起就像是一个累赘药罐子,所以身边能陪着她照顾她的只有母亲的学生也就是她的表哥楚淮安。
淮安表哥大她十一岁,因为她不能出门太长,所以很多时候表哥都会和她讲外面发生的事。
楚淮安的性格其实并不像群体记忆中那样冷淡冰霜,他少年时更像夏百草,或者是他比夏百草更加狡黠灵动。
他会偷偷带楚星河出门去游乐场,带着楚星河疯跑,笑容比阳光还热烈,而不是一潭死水。
所以在群体记忆中,楚星河见到颓丧的楚淮安时,她内心是震惊的。
因为她以为那场意外下,踏着所有亲人尸骨出来的只有她。
楚淮安变了却也没变。
楚星河无意识地摸着拨浪鼓,忽然停住。
楚淮安以人送信将东西亲自给她,只是为了让她能平安走到她面前吗?
这不可能!
楚淮安明知道自己不受所有混沌体污染的体质,无论有没有它都能去到他面前。
所以,他为什么一定要让夏百草亲自给她?
这里面,有什么他从楚泽或者说何光伟手中带出来的信息吗?
楚星河冷静盯着拨浪鼓,抬起手臂。“小A,扫描透析。”
楚星河的声音很轻,落在房间里也不过像是飘过的落叶,但叶子最终还是擦过了谢怀瑾的耳边。
谢怀瑾露出的劲白手腕忽然牵动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了动,人也在将醒未醒的边缘。
楚星河刹那间不敢动作,想躺回去又怕彻底吵醒对方。
个人AI:“主人,两边坠子里有东西。”
想告诉AI发文字的手停在半空,楚星河迟缓转头,提到嗓子的心“咚咚咚”响个不停。
全身心关注谢怀瑾的楚星河自然没看到,在她面前,个人AI已经将坠子里扫描出来的东西重组,并且显现出来。
“星河?”夜色下、空荡的房间里,谢怀瑾喑哑的声音更加明显。
那像是酒又像是大提琴拉响的音色让楚星河心脏跳得更加剧烈。
但楚星河以为那是吵醒人后的愧疚。
“抱歉,吵醒你了。”
“那是……”谢怀瑾已经彻底睁开眼,但他的视线却不在楚星河身上,而是茫然看着她前面闪着微弱荧光的面板。
“什么?”
“啊?”楚星河在迷茫的同时,有同一时间感觉到哪里不对。
她迟缓回首,她面前,个人AI重组显示的是一串三行代码和一串空格。
楚星河在看到的那一瞬,茫然变成了震惊。
她抬手挥动间,虚拟键盘出现。楚星河看了没看,熟练地敲下几串因为与数字。
谢怀瑾不知何时坐在了楚星河的床沿边,床垫凹陷下的感觉顺着被子传来,楚星河敲动的手短暂停了一瞬,但眨眼便像是回想起什么,又熟练地接着敲到了最后。
谢怀瑾按开床边的灯光开关,黑暗退开,楚星河专注的样子停在他的眼前。
少女披着长发,单薄的睡衣松松垮垮落在肩膀,左侧的锁骨清晰地暴露在空中。
谢怀瑾从白皙的肩膀艰难移开视线,楚星河像是浑然不知,专注着敲打代码。
谢怀瑾的视线最后敲下的前进键:“你在做什么?”
“解码。”
权限上的密文提示显示的字符串是楚星河熟悉的算法,从看到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知道该怎样运算并得出一串新的密码。
楚星河抬眸,扬起轻松的笑容:“这是一串密文,我怀疑里面有他拼死带出来的信息。”
谢怀瑾看了眼面前的显示屏,画面跳转又是一串相似的密文。
如先前所见,这也是一串密文,但这个密文解开的难度却要比先前所见到的更上一层。
它不再是一种简单的运算,而是针对字符演变在此运算得出结果。
但楚星河依旧扫了一眼,揉了揉手腕熟练开始敲动键盘。
第一道密码可能只是普通的权限密码,拿着一道呢?
谢怀瑾脸上的散漫表情已经完全收了起来,在楚星河有一次解开密文的出密码后,他的视线紧紧落在她身上:“这不是普通的权限密码。”
楚星河等待着系统查验给出最后的一道防火程序。
她抬眸,语气平静:“问题是系统随机的,但用的是一套权限算法,所以只要有特殊密钥就能根据这套算法得出每一个变化的特殊密码。”
谢怀瑾问:“你怎么会知道这套算法?”
虚拟屏一闪,下一道密文提示显现。
楚星河瞥了眼,还是那串熟悉的字符串。
她垂眸,安静敲着键盘。
谢怀瑾坐在她身边,什么都没再说,没有催促也没有逼问。
楚星河低声:“他是我表哥。”
谢怀瑾轻笑一声:“我虽然不会解,那我看得出那不可能是个人可以掌握的。”
楚星河蹙眉沉默:“……”
谢怀瑾偏头,淡淡试探:“是苍耳研究所吗?”
楚星河惊愕抬眸,眼里还有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戒备:“他告诉你的吗?”
“他只提了这个名字。”
骤然对上这样的眼神,谢怀瑾心被扯着痛:“所以,这的确是苍耳研究所的基站系统得的算法。”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楚星河,却觉得他们之间隔的实在遥远。
“是。”
楚星河沉默片刻,她说:“这是我爷爷教我的。”
权限已经被彻底解开,虚拟屏上的再也不是一道密文,而是一串串数据。
房间除了两人的呼吸之外,无比静默。
谢怀瑾陪着楚星河从上往下浏览,这是一篇全数字组成和英文字母组成的文字,没有规律,看起来就像是乱序。
他看不懂,但他感觉楚星河的气息越来越重,像是怒火快要喷射出去。
楚星河的确很愤怒,谢怀瑾没看懂的东西她知道。
这是一篇用密文规律写出的研究报告。
研究内容是人体与混沌因子结合的可能性,实验对象自然是包括她表哥在内的所有被北城研究所挑选出的所谓的实习生。
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怎么敢!
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生命!
那些人满心欢喜的以为可以得到一份稳定优渥的工作,然而一脚踏入的却是被包装成天堂的地狱!
所有人都死了,而只有能承受被改造痛苦的,还能保持神志的楚淮安才勉强活着。
活着,其实也算是早就死了。
楚星河很难想象那四年,他是在何种情况下将这些资料记录进芯片内的,他又受了多大的罪!
楚星河呕得心痛,整个人翻动的手颤抖着进行不下去,但她还是看完了。
她的表哥经历了四年的折磨又一个人痛苦等了七年才将烛火交给她,她不能辜负,也拿着这份烛火查明真相,然后彻底杀死楚泽和背后与他合作的所有人。
楚泽必须死!
不仅仅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在这条路上死去的所有人。
楚星河猛地差点倒在床头又被谢怀瑾眼疾手快扯到怀里,带着暖意的身体像是一把火烧的发热的眼睛一片黑沉。
谢怀瑾的手落在楚星河肩上,怀中身体轻微发着颤,抖得不成样子:“星河!”
“和我说说,好吗?”
楚星河被大片大片的死亡压得喘不过气,恍惚间,她像是又回到了苍耳研究所。
大片大片的鲜红的血迹从缝隙里洒进他的眼睛,死亡前发出的刺耳尖叫声、怨毒的咒骂声与尸体落地的沉重声延绵不绝。
“活下去!”
“星星,要好好活着。”
“然后记得杀了他!”
所有的声音潮水般涌上,直到快要溺毙,楚星河才彻底睁开眼。
她看着谢怀瑾,眼底只剩下近乎诡异的平静。
她说:“我要去一趟北城,我要进北城研究所。”
“何光伟的北城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