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名流民围着新筑的熔炉,看军部司械将粗铁锭投入火口。暗红焰舌舔舐着铁块,为首的合成人工匠忽然抄起长钳,将软化的铁料夹至砧台。铁锤落下的节奏精确如军鼓,火星迸溅中,一柄曲辕犁的轮廓渐渐清晰。
"墨家机关术,竟能日锻百器!"跛脚老者凑近观摩,浑浊的眼中映着火光。他正是昨日流民队伍里的可疑人物,此刻粗布麻衣下却露出半截官靴。
乐正海负手立于望楼,看鹤和辉带着三名岚影刺翻出西墙。少年今日换了窄袖胡服,发尾用银扣束起,远望如出鞘的匕首般利落。"东南三十里山坳,"他指向雾霭深处,"那伙流寇该有五十人。"
"记得留活口。"
"要问出谁在背后盯着我们?"鹤和辉将淬毒弩箭藏入袖袋,"不如赌他们熬不过三轮刑具。"
灰狼突然窜上墙头,冲着流民方向龇牙低吼。乐正海瞥见某妇人正偷偷抚摸龙炎军的臂甲,指尖在金属纹路上反复描画。
巳时三刻,揽星亭在坞堡西北角落成。
七丈高的八角木塔缠满藤蔓,檐角悬着的铜铃随风轻响,任谁也想不到塔心埋着超导电池组。当第一缕阳光穿透顶层琉璃瓦时,合成人技工启动伪装程序,塔身顿时蒸腾起袅袅"香火",远观竟似道观丹炉。
"禀主公,今日收流民七十三口。"文吏模样的合成人捧来竹简,声音平直如尺规划线,"按您吩咐,擅农事者编入屯田,铁匠送入熔矿炉。"
乐正海蘸墨批注,突然笔锋顿住:"这个叫阿禾的妇人,为何单独标注?"
"她今晨试图拆卸龙炎军的护腕。"
地窖里,阿禾被铁链锁在石柱上,仍昂首瞪着来人。鹤和辉提起油灯照她面容,忽然轻笑:"并州口音带着幽州腔,右手虎口比左手宽三分,可是并州骑都尉丁原帐下的探子?"
妇人瞳孔骤缩。
"或者,"少年用匕首挑开她衣襟,露出锁骨处的青狼刺青,"匈奴的暗桩?"
门外忽然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乐和辉神色微凛:"破甲铁卫得手了。"
山道间弥漫着焦糊味,十具流寇尸首倒伏在驴车旁,车板上的粟米袋被利刃划破,黄澄澄的谷粒混着血水渗入泥土。领头的破甲铁卫单膝跪地,重盾上插着七支羽箭,面甲裂痕处露出机械结构的银光。
"全部自戕。"鹤和辉翻检尸体,从某具女尸发髻中摸出半枚玉环,"五年前雒阳尚方监失窃的螭龙纹……"
"宦官私兵。"乐正海碾碎沾血的米粒,"十常侍要试探边郡虚实。"
山风卷起破碎的麻布,露出驴车底板夹层,足足二十把环首刀泛着幽蓝,显然是淬过毒的官造兵刃。乐正海忽然挥剑劈开车辕,木屑纷飞中滚出个铜匣,匣面阴刻着"张"字篆文。
"张让老贼的手笔。"鹤和辉用衣角裹手打开铜匣,内里绢帛写着"云中妖人,擅奇技,宜早除",落款处按着血指印,"该给九原太守送份大礼了。"
暮色中,三架驴车悄悄驶向南方。最末那架载着特制木箱,箱内琉璃酒具用蜀锦包裹,暗格中躺着那方要命的铜匣。
九原郡府后堂,烛火摇曳。
太守郭缊反复摩挲琉璃杯,杯中蒲桃酒泛着琥珀光。他年过五旬,圆领袍衫被肚腩撑得紧绷,此刻却像个得宝孩童般痴笑:"通透无瑕,触手生温,西域琉璃亦不及此!"
"此乃东海方士所炼,家师临终前仅得十二器。"乐正海拱手作答,余光瞥见屏风后闪过的甲衣。
郭缊突然敛容:"听说你在云中收拢流民,日铸铁器三百?"
"不过复原些公输班遗法。"乐正海击掌,亲随抬进三尺见方的木箱。箱开刹那,满室生辉,十二面晶石镜框镶着檀木,镜面竟映出郭缊惊愕的脸。
"此谓'水玉鉴',置于内室可驱邪祟。"
郭缊的胖手抚过镜框,突然压低声音:"近日有雒阳贵人传书,说云中有妖人聚众……"
"定是鲜卑细作散播谣言!"乐正海猛然起身,"草民愿献铁甲百副,助明府整饬武备!"
更鼓声传来时,乐正海已取得"墨家匠作"的符传。他走过郡府马厩,看见亲随正往厩吏手中塞锦囊——那里面装着从流寇尸首搜出的毒矢。
朔月夜,坞堡地窖灯火通明。
鹤和辉将铜匣投入熔炉,看火焰吞没"张"字纹:"郭缊会把毒箭送到雒阳?"
"他族兄郭禧现任太尉。"乐正海展开羊皮地图,"十常侍最忌外戚与边将勾结。"
灰狼忽然挠门。两人登上望台,见西北天际红光隐现,那边是揽星亭在给熔矿炉输送电力。
二十名合成人矿工正操作水排,将粉碎的矿石倾入陶范。暗处,白日里驯顺的流民们聚在窝棚口,看熔化的铁水如金蛇狂舞。
"第三批曲辕犁卯时能完工。"鹤和辉数着仓库木牌,"但要提防探子混进来。"
"明日你带龙炎军'狩猎'。"乐正海指向西南群山,"那些山匪该换波人了。"
后半夜骤雨突至。鹤和辉冒雨查哨时,发现阿禾的锁链断在泥水中。他顺着血迹追至马厩,却见那妇人倒毙在草料堆旁,颈间插着半截木簪。
"处理干净。"乐正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名军部司械无声出现,将尸体抬往熔矿炉方向。
五日后,九原城南市。
乐氏工坊的幌子刚刚挂起,流民们便簇拥而来。合成人匠师当众演示曲辕犁,铁刃破开板结的黄土时,围观老农纷纷跪地高呼"神工"。
"此犁每日可耕二十亩!"乐正海振袖高呼,"凡入屯田籍者,秋收后与官家四六分账!"
人潮汹涌中,鹤和辉抱剑立于阁楼。他看见三个戴斗笠的汉子挤到前排,其中一人袖口露出靛青纹身,正是那日山匪尸首上的鬼面刺青。
未时三刻,首批三十把曲辕犁发放完毕。乐正海正要返程,忽被郭缊的亲兵拦住:"明府有请,说是太原王氏的贵人到了。"
郡府花厅里,锦衣青年正把玩琉璃镇纸。"家父王宏,久闻墨家高弟擅制奇器。"青年含笑推来木匣,匣中葛布裹着支断弩,"不知能否复刻此物?"
弩臂处,"并州牧董"的烙痕赫然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