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铜铃响过第七道山隘时,乐正海望见了汾河上的浮桥。
二十架牛车蒙着粗麻布,车轮刻意碾出深浅不一的辙痕。合成人脚夫们赤膊走在队尾,肩头磨出的"老茧"实为硅胶贴片,在烈日下泛着油腻的光。最末那辆牛车藏着暗格,钢化玻璃器皿裹在茅草中,其澄澈度足以让雒阳的玉匠羞愧自尽。
"中山国行商乐氏,过路文书在此。"乐正海向关隘卫兵递上竹符,袖中滑出串五铢钱。那卫兵掂了掂钱币重量,刀鞘忽然挑起车帘:"装的什么?"
"并州粗麻,冀州陶坯。"合成人管事躬身应答,喉部齿轮随话语微微震颤,"还有几瓮雁门苦酒,军爷可要尝尝?"
酒坛启封时酸气扑鼻,卫兵皱眉啐了口,挥旗放行,乐正海勒马回首,见鹤和辉扮作药童蹲在队尾,正用铜针挑破某只"脚夫"后颈,那合成人关节处的润滑油渗出太多,在黄土路上拖出油痕。
暮色染红太行山壁时,商队歇在废弃驿站。
乐正海摊开舆图,羊脂灯映出朱笔标记的十二处关卡。鹤和辉蹲在屋顶调试天眼哨机,忽然拈起片羽毛:"鲜卑人的猎鹰,喙部镶了铜环。"
"离地三百丈,寻常弩箭够不到。"乐正海抿了口黍酒,"用天罡吧。"
少年跃下屋脊,从牛车暗格抽出支怪模样的长铳,铳身裹着麻布,准星却是水晶磨制的凸镜。夜枭惊飞时,他扣动扳机,铳口喷出的不是火光,而是声极轻微的蜂鸣。
高空传来短促的哀鸣,黑影旋转坠落,无人机奔出三里才在荆棘丛中找到猎物,铁羽猎鹰的颅骨嵌着粒钢珠,背上的竹管用火漆封着乌桓文字。
"拓跋部要买生铁。"少年借着月光辨认字迹,"中间人是太原王氏。"
乐正海碾碎竹管,看灰烬飘向汾河:"明日该会会那位王公子了。"
太原城东市的胡商酒肆里,麝香混着羊膻味扑面而来。
王昶(chǎng)踞坐在虎皮榻上,犀角杯里的蒲桃酒已添了三回。这王氏旁支的年轻子弟生得白净,唯独拇指戴着枚狼牙扳指,与锦袍玉带格格不入。
"乐兄的琉璃盏,比西域贡品还通透。"他摩挲着杯壁,忽然压低声音,"拓跋部的使者,昨夜住进了我家马场。"
乐正海夹起片冰镇熊掌,状似不经意道:"听闻王氏马场新得大宛良驹?"
屏风后忽然传来环佩叮咚。两名胡姬掀帘而入,捧着的鎏金盘上盖红绸。王昶扯开绸布时寒光乍现,竟是柄乌兹钢短刀,刃纹如星河流动。
"此刀换乐兄十车粗麻,如何?"
"粗麻易得,刀刃难求。"乐正海笑着退回金盘,"但王某更缺会养马的人。"
屋檐传来三声鸦啼,那是鹤和辉在预警。乐正海起身作揖时,袖中滑落枚玻璃珠,正滚到王昶麂皮靴边,珠心封着粒米大的金雕,振翅欲飞。
子夜的汾河泛着银鳞。
鹤和辉解开木筏绳索,看合成人将玻璃器皿装入防水的漆箱。对岸密林忽有火光闪现,三长两短,正是王氏约定的信号。
"来了。"乐正海按住少年搭箭的手,"是友非敌。"
十匹大宛马涉水而来,马背捆着鼓囊的皮囊。领头胡商掀开兜帽,竟是白日献刀的那名胡姬:"王公子赠马换琉璃,外加幽州盐引三百石。"
鹤和辉突然掷出匕首,寒光擦过胡姬耳畔,钉住条探出水面的赤链蛇。女子面色不改,反手抛来袋药粉:"洒在货上,防潮。"
乐正海嗅了嗅药粉,忽然轻笑:"辽东三七,王公子连南匈奴的关节都打通了。"
木筏离岸时,上游漂来盏河灯。鹤和辉捞起灯芯里的蜡丸,就着月光展开,绘着雒阳城防图的素绢,角落盖着中常侍郭胜的私印。
第五日晌午,商队被截在孟津渡口。
黄巾信徒们头缠麻布,柴刀架在流民颈间。为首者独眼狰狞:"此路通天,留财不留命!"
乐正海抬手制止拔剑的护卫,捧出匣盐渍梅子:"各位好汉辛苦,尝尝青州蜜饯?"
独眼劈手打翻木匣,梅子滚落尘土。合成人脚夫们突然抱头蹲下,浑身颤抖如筛糠。匪首咧嘴大笑时,乐正海指尖轻叩车辕。
破风声从芦苇荡中袭来。七名岚影刺如鬼魅闪现,弩箭精准穿透匪徒右肩,未伤及流民分毫。鹤和辉从最后一辆牛车跃下,手中"药锄"滴着血:"清点人数,少个车夫。"
乐正海俯身拾起颗完好的梅子,在衣襟擦了擦,塞进吓瘫的流民口中:"记住,我们是墨家商队。"
"墨…墨家?"流民盯着自动收拢的弩箭机关。
"兼爱,非攻。"乐正海笑着指向东方,"雒阳城要到了。"
夕阳将雒阳十二城门镀成金阙时,商队停在西郊货栈。
乐正海展开郭胜的私印绢图,指尖划过南宫墙外的暗渠,鹤和辉正往玻璃酒樽内填装药粉,掺了微量放射性物质,能在宦官体内残留三月。
"张让爱玉,赵忠好金。"少年将酒樽分类装箱,"蹇硕的侄儿刚纳妾,送那套鸳鸯琉璃枕。"
"十常侍的府邸方位记清了?"
鹤和辉点头,袖中滑出支铜制听筒:"子时前埋完地听器。"
更鼓初响时,货栈马厩传来闷哼。两人赶到时,见失踪的车夫被捆在草料堆后,胸前插着支乌桓箭矢。鹤和辉拔箭细看,箭簇刻着太原王氏的徽记。
"王昶要灭口。"乐正海碾碎箭杆中的密信,绢上只有半句残诗。"明月照高楼"。
"曹子建的诗。"鹤和辉擦净匕首,"看来有人想当黄雀。"
雒阳宵禁的梆子声里,乐正海独坐货栈顶层。
脚下传来极轻的机械转动声,岚影刺们正将玻璃器皿分装进礼盒。鹤和辉推门而入,抛来枚青铜钥匙:"南宫角楼,丙字号仓。"
"郭胜的诚意?"
"三百斤赤金换盐引,附赠大长秋的行程表。"
少年忽然推开窗,夜风灌入时带来隐约的焦糊味。东北角夜空泛红,正是南宫武库方向。乐正海摩挲着琉璃虎符,看火光在瞳孔跳跃:"明日朝会,该有御史弹劾西园军了。"
梆子敲过三更时,合成人脚夫们开始更换关节润滑油。牛车暗格里的玻璃器皿已清空,此刻填满洛阳黄土。
十常侍永远不会知道,那些"祥瑞"中混着三十六枚地听器,正随着贡品潜入宫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