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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皇帝的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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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墨的夜色无边无涯,星星不远不近地悬在天上,俯瞰人间。

离波城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奔驰大巴行驶在夜色掩映的公路上,大部分学生们在热熏熏的暖气里昏昏欲睡。

顾梓聿戴着耳机,听着宋熙和之前带他去录音室录的巴赫,在无伴奏小提琴曲的背景音中,安静地望着窗外:目光所及的是空旷的平野,低矮的房屋错落其间,地平线远处是重浪般的山川,更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在黑暗中像幸福一样,显得那么虚幻。

可他心里一点都不平静。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在裤兜处摩挲着,那张别人拿到后或惊慌失措地撕毁,或愤怒咒骂着丢掉的传单,他却悄悄叠成一个小方块,收了起来。

途中,他们曾在一家华纳传统餐馆短暂停留,打发晚餐。虽然不少菜品融合了索伦当地口味,比如奶酪馅的饺子、甜口的红烧肉,但整体味道尚可。顾梓聿吃得很认真,甚至还有些满足地吃光了滑蛋虾仁——他挺喜欢这道菜的。

餐馆入口处放着一个报刊架,上面陈列了一沓沓免费的报纸。见是熟悉的华纳文,许多学生自然随手取了一份。现在大家陆陆续续吃完饭,吃得快的就顺手打开,没过一会儿,一声不小的惊呼打破了餐馆的喧嚣。

顾梓聿还在吃。他吃东西一向不快,这会儿他还在慢嚼细咽呢,那边几个学生就开始窃窃私语,时不时传来“谣言”、“疯了”、“情报战”之类的词眼。

“假的,这肯定是敌国制造的心理战,你也信?”

“这纯属污蔑,扔了吧!”

“居然敢这样诋毁陛下,是该死的叛徒!”

甚至有人当场在地上踩烂报纸,还拿起手机拍照发社交平台,配文:“帝国的敌人,永远不会得逞。”

“怎么不过去看看?”这边的桌子只剩下林亦凡,田元元已经和赵奇过去一起安抚学生了,听着那边隐隐约约飘来的一句“扔了吧”,他像是毫不受影响地啜了一口冰可乐,看似随意地开口。

“这不是我饭还没吃完吗?”顾梓聿头也没抬,嘴里还含着饭,含糊地回了一句,一边下意识用手挡着嘴,“大家都吃完了,我得快点,不然怕待会还要大家等我。”

林亦凡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顾梓聿走出餐馆的时候,愣是磨蹭了一会儿,在确认周围无人注意后,快速翻了一下那报刊架上仅剩的一份报纸,他的动作很快,几乎是本能地抽出那张夹在中间的 A5 大小的宣传单,视线扫过那醒目的标题时,背脊猛地一紧,一股冷汗瞬间爬满后背。他快速地把纸三两下折成小方块,悄无声息地揣进口袋。

这张 A5 大小的薄薄传单,印着触目惊心的标题:

《鲜血与谎言:谁为战争买单?》

下方配着一张经过处理的黑白照片,是战场上一处废墟中的断壁残垣,残破的帝国旗帜在废墟中半垂而挂,隐约可见一具军人的遗体横陈其下。画面下方,一行鲜红大字格外刺目:

“那些被称为英雄的人,真的知道自己在为谁而死吗?”

传单罗列了几项骇人听闻的指控:

斯堪拉战事爆发前,帝国高层已秘密完成对其高原稀有矿产的资源探测;

帝国内阁曾秘密通过某份“战争资源分配协定”,将斯堪拉的港口石油经营权出售给某军工财团;

一位斯堪拉前政府高官的录音档案,暗示斯堪拉事变由华纳帝国主动策划;

唐维均之死疑点重重,或因政见不同而被“处理”;

末尾写着一句话:

“真相不会长眠,只是你还不愿意睁开双眼。”

顾梓聿的心,倏然紧缩。

在华纳境内,他从未见过那些耸人听闻的词句。他一向以为,父母死于战乱,是命运无情,是形势所迫,是无法预料的牺牲,更别说这纸上提到的其他事了。

若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看到这张传单的反应也会像其他学生那样嗤之以鼻,或者更激烈一点,大骂出口,除此之外,是完全不会相信这纸上写的任何一切话的。

如今的华纳帝国一片繁荣昌盛,犹如一台高速运转却又井然有序的庞大机器:老皇帝当年英年早逝,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年少有为,继位时还只是一个稚童,在圣殿赛尔维斯大人和内阁的辅佐下,终于不负众人期待地长大,并平稳地将帝国的繁荣延续至今,被誉为“帝国百年来最具希望的君主”。

如今,帝国经济持续增长,科技与军力并驾齐驱,百姓安居乐业,社会秩序稳定有序,民众对国家未来充满信心。人们笃信这一切的根源,便是皇帝陛下的仁政与天赋。

所以,说什么“战争策动者”、“政治清洗”,甚至还敢瞎编排皇帝陛下和赛尔维斯大人的私生活,用“男宠”、“傀儡”这样的词来去诋毁,那简直就像是在华纳民众前亵渎他们的信仰!绝对是疯了!是恶意污蔑!一定是罪人、逃犯在污蔑皇帝陛下、蓄意报复、垂死挣扎!

华纳帝国的国民对少年皇帝的敬爱近乎一种虔诚的信仰:人人皆知,皇帝陛下简朴克己,不尚奢华,每逢节庆,必亲自前往孤儿院、养老所探访慰问;面对民生问题时,他总能及时发声、作出指示,令下属如神兵天降、百姓拍手称快;他年轻、英俊、亲和,出巡时所到之处皆被民众自发簇拥,争相瞻仰。他的肖像被高高挂在各大广场、政务厅、学校礼堂,被民众称作“帝国之光”。

短短十数年间,皇帝陛下带领华纳跨入黄金年代,而最能彰显他雄才大略的,就是十年前斯堪拉那场风波而酿成的战争。

那是一场几乎改变历史走向的战争,当时内外局势千钧一发,正是陛下慧眼识人,果断启用彼时尚无名气的青年将领何西岩,才扭转了战局。这场胜利让整个华纳空前团结,举国欢腾。宣传机器全面开动,英雄事迹海报铺天盖地,鼓舞前线士兵的歌曲响彻街头巷尾。

大将何西岩在战争初期以英勇事迹被树为“民族捍卫者”的典范,成为千家万户口中的“帝国之盾”,民众争相追捧,连他就读过的中学也成了民众自发的打卡圣地。皇帝陛下的支持率,也在那段时间内飙升至历史最高点——皇帝陛下就是帝国意志的化身,他的所言所行皆为帝国利益所向,他的命令就是真理。

在那样一个氛围里,没有人愿意去质疑战争,没有人去追问“代价”——哪怕有,也会在第二天被《帝国日报》上的一则批评稿迅速盖过。普通民众从来不知道战场上真正的伤亡数字,即使战事推进地比预期艰难,但民众坚信,只要皇帝在,帝国就不会错。一批批的年轻战士被送往前线,每一次大捷的背后都是尸山血海,但报纸上只有热血和荣耀,民众们所能看到的仍然是“一切顺利”,意味着他们的儿子、丈夫、兄弟的牺牲“是值得的”。质疑者,会被视为不忠、为敌人张目,甚至被冠上“叛国者”的罪名,遭人唾弃。

只可惜,顾梓聿不是一个无关的普通民众,他就是这张传单上所列出的无数荒唐的、疯狂的其中一个“谣言”的亲历者和幸存者。如果他能证明其中一件事是真的,别的事呢?也是确凿无疑的吗?

这不是一道数学证明题。他没有办法从这纸上的只言片语推断出正确或是错误。顾梓聿掐着自己的手指,没有想到多年前的噩梦会突然这时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用力地瞪着眼睛,数着窗外经过了多少反光条。

小时候,关于父母的死亡,顾仲景只是告诉他:“出使期间遭遇当地武装冲突,遇难了。”?所有人都这么说,他能查到的任何公开信息,官方文件,甚至电视节目,在提及“唐维均”时都是沉痛而庄严的表述——“为了帝国而献身的外交家”。

他也从未怀疑过。

可现在……为什么这张纸上说的是“帝国让他送死”?

为什么有人敢用“被清洗”来形容一位忠臣的下场?

他记得那场战火如何毁灭了一切——可他从未敢深入回想。

如今,记忆如洪水般冲垮堤岸,那些久远的、模糊的、被刻意忽略的记忆碎片开始重新拼接,拼合出另一种轮廓。

他不能闭上眼,只要一闭眼,他就会看到那一片血色的连绵战火,就会马上想起那空投的炸弹在耳边不断炸响的恐惧。天边金黄色黄昏中,高大的摇曳的棕榈树向他的方向“轰隆”一声巨响倒下来,震起一片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还带着热气,混着刺鼻的催.泪弹的味道扑面而来,他的嗓子辣的说不出话。抱着他的温柔的女人放下他,说着要去“找爸爸”。

他拉着她,死死地拉着她,可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能有多少力气?他想叫她不要去,留下来,可嗓子太辣了,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就看着女人的身影远去。他在心里无声地叫啊,无声的尖叫,没有人听见。火借风势熊熊燃烧,他在巨大的绝望中奔跑、摔跤、跌倒,要爬起来,一手撑在地上,粘的一手不可辨别的血肉组织。

他却连呕吐都不敢。

巴赫d小调组曲的 Allemande 舞曲响起,4/4拍,听起来平均的乐音中又有一点小小的出格,意犹未尽。顾梓聿回过神来,意识到现在播到哪儿了,立刻把进度条拉回最初。

不,至少现在,他听不了《恰空》。

到达波城时,已是深夜。学生们陆续被叫醒,但大家都还是一脸困倦的迷茫样。顾梓聿先下了车,迎面而来的冷风如刀一样刮过他的脸颊,还夹带了些小小的冰晶,打在他的脸上——他们一路北上,波城是纬度最高的城市,果然也是最冷的城市。

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把风帽戴了起来,幸亏他今天穿的是件防风雪的外套,不然这没一会就要湿透了。他戴上手套,给司机大叔帮把手,把大家的行李都一个个从车厢里提出来,整齐地摆在马路牙子边。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总是表现得自然得体——这让人对他产生依赖,也让他保持了安全的边界感。

他俩行李都快搬完了,大家伙才各自睡眼惺忪地背着包下车,而后拉着被司机和顾梓聿搬出来的旅行箱,脚步虚浮的走进酒店。

看到客人,大堂侍应生连忙迎上来接过行李,利落地抬着上台阶。顾梓聿顺手从兜里摸出零钱当作小费递过去。那年轻的小伙子精神一振,动作更快了些。

有学生还是没适应给服务员小费的习惯,在兜里翻了半天也没有零钱,手足无措。顾梓聿在一旁看着,正好兜里还有零钱,想着直接替她给了,就朝对方善意地笑了笑。

那是个高二女生,他们之前没怎么说过话,但顾梓聿知道她。听田元元说,这女生偏科严重,数理化一塌糊涂,但历史特别强,经常在宿舍里组织小型“思想沙龙”谈天说地,谈各国体制、评时事政策,听起来倒是个挺有想法的人。

那女生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真是谢谢啦,钱我会还你的。”

“没事,”顾梓聿也笑了笑,脸上浮起他最常用、也最安全的一种表情:温和、不具攻击性,“大家都是同学,出门在外,互相帮助应该的。”

因为他们一行人多,又都是外国人,还都是未成年人,入住手续办起来格外繁琐。此时已近午夜,酒店前台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大家只能排队等着做登记,困倦又烦躁。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顾梓聿口渴了,想去接点水喝,却没发现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里到底哪儿有饮水机。

他好奇地向刚才那个帮他们提行李的小伙子问询,对方殷勤地带他绕到大厅的柱子后面,那儿正正摆着一个造型精美的玻璃缸,半人高,直径目测得有小一米,里面装的是柠檬水。

在波城室外温度已经零下飘雪的时候,这一大缸子柠檬水里,至少有二分之一漂着的都是冰块。

顾梓聿苦笑:这还喝什么喝,恐怕这一杯下去,马上就得胃出血吧。他就是不明白了,为什么这边人这么能吃冰?冬天喝凉水还说得过去,喝加这么多冰的冰水是什么操作?又不是可乐雪碧酒精饮料,不加冰就不能喝。

其实顾梓聿真的不挑食,但他就是怕喝冰的冷的东西,偶尔喝喝冰可乐也不敢多喝,冰水真的是太过了。

正拿着空杯子走回来,那个女生注意到了他。

“你是想喝点热水吗?”

被这么直接的话一问,顾梓聿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着说:“是,我有点渴,但是那边的水里都是冰块,我也喝不下去。”

那女生紧张地笑了笑,从包里摸出一个保温瓶:“我这里还有点热水,是中午在咖啡店里接的,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啊,谢谢谢谢,太感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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