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彩知道——王月西其实不喜欢待在林黛川,他一直喊冷,是个怕冷的美人花,一点点寒冻都能把细弱的根茎冻坏掉。
即便这样,王月西带来林黛川的衣服却彷如游玩般,漫不经心地参照世界,根本没一件能够适应这短暂的日照和久夜的安静寒冷。
轻浮的态度和不认真的行径,脆弱的病症和敏感的感情,所以才能做出强迫罗彩一起去领证。无论如何,这件事说出来,王月西流再多令人怜惜美丽的泪,也掩盖不过在结婚上,确实缺乏考虑和对别人的考量。
同样,罗彩似乎也有哪点做错了。
帮他整理衣服,却找不到一件合身的时候,这样的感觉突然来得很猛烈,罗彩冷静了一会,这时,他看到了家里的壁炉。
王月西来到这里后一直对着家里那个许久未用的壁炉很感兴趣,他总是问罗彩这个壁炉该怎么用。
但只得到罗彩冷漠的回答。
王月西恋恋不舍的,一直蹲在壁炉面前,说要是能升起火来,一整天都待在这该多好。
“打开手机,上个网,你自己学下不就好了。”
罗彩说:“不要只是说,做出实际行动才行。”
“但我想要你来帮我,我从来没用过。”王月西双手后撑,拗着脖子笑嘻嘻地看后方的罗彩。
“我也没用过。”他绷着脸,假如是客人,或许罗彩会帮忙,体贴地照顾好远道而来的客人一切所需。
可是这家伙算什么嘛?——既然领了证,也就自己干点事情,别老是撒娇烦人——罗彩一边搬行李箱的衣服,一边对王月西抱怨,虽然是他自己问的你要不要试试到我家来,可是这句的言外之意难道王月西听不出来吗?
他绝对听得出来。只是装傻罢了。
罗彩很生气,把地板踩得咚咚响的。
“我说你啊——”罗彩转过头,狠狠地瞪着一直守着壁炉,却什么事都没干的王月西,王月西嗯了一声。有谁见过这么一张能装无辜的脸哦——罗彩心里唱着反调,不愿意承认美丽的面孔总得有点特权,几乎得手般晃动他的决心。可是他心里不知名的角落常常升起一股郁气,稍微叹了口气,说随便你吧。
晚上,罗彩意外地有点失眠,王月西睡在隔壁匆忙整理出来的客房,他说放心。
你在担心什么呢?王月西倚着门,嘴角含笑。
罗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或许他不该这么生气。他躺在床上想。
两个人似乎还没有那么熟,所以说不出这里如今也是你的家之类的话。要是当时说了,罗彩觉得自己会后悔一辈子,会让两个人变得奇怪,越来越远。
罗彩把能挑出来保暖的衣服塞进了行李袋里,匆匆赶上一辆公交,他发了太多时间的呆,也不知道王月西会不会等急了,王月西现在看上去似乎有些阴郁,或许会安静悲伤上一段时间。
但是当罗彩跳下公交车,赶在最后时间送到时,他看着拿过行李袋的护士的背影时,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从来没见过王月西在医院里。这对他们两个人来说是个考验,罗彩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住院的王月西会变得特别虚弱吗?会失去理智吗?会变得异常痛苦吗?
他怀抱着这些问题,惴惴不安地进入梦乡,然后又很快地被心里的不安吵醒,就这样在家里守到天亮。
罗彩查到一些资料,作为探视的家属,他已然成为了王月西的一种支持,有很多人渐渐等不到家人来,这是件异常可怖的事情。
上午有一次短暂的开放探视的时间,罗彩想立马见到王月西,于是选择这样的一个时间,护士告诉罗彩,王先生一切正常,只是有些懒,不爱讲话。
“罗先生别担心,您一定是没问题的啦。”护士打开了门,笑眯眯,“就是这间。”
罗彩严肃地点头,紧张不少,背后护士说到时间了我会来提醒罗先生的。
他点点头,可是像王月西这样的病,有时是敌我不分的。
王月西对到来的罗彩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片刻的蜜糖日光将他晒得透明而甜美,他很享受难得一见的温暖,融化脚上的坚冰。昨晚,王月西一直抓着脚,以防止脚被结上病,终于熬到白天,太阳出来了,他迫不及待地扑到阳台边,蹲在椅子上,盯着融化的进度。
护士说今天罗先生会来。
王月西不认识什么罗先生,他只希望不要有任何人来打扰到他。
罗彩挑了一张椅子坐下,终于忍不住问王月西:“你在做什么?”
王月西没有理他,依然安静地盯着自己的脚看。
或许和以前有很大的不一样,罗彩第一次露出迷茫的神色,他悄悄站起来,探出身体,想知道王月西的气色怎么样。
王月西用黑沉沉的、包裹着浓烈不满和防备的眼睛盯向突然冒出来的罗彩,他用一种奇怪的反应反问罗彩:“你在做什么?”
罗彩说:“我来看你。”
他被王月西用手推远了:“你挡到我阳光了。”
“对不起。”
罗彩重新站在身后,明明同处一室内,但就是有遥遥单望的滑稽感,他坐了一会就受不了,提前结束了探视时间。
结束后,罗彩找到了医生,医生说这是正常的。
“罗先生,这样的状态不仅对你而言是一场硬仗,对他来说同样也是。”
医生无数次提醒罗彩,病中的王月西很多行为模式和态度都是无心为之。
打个比方说,王月西脑子里有个放大器,能将一切情感呈几倍般放大,有时他的低郁让他无比在乎他人,有时却只够给自己,并且变得冷漠。
罗彩无法完全明白,只能依靠日常的生活经验——有时伤心的时候就不想别人来打扰——来达到对王月西的同理心。
第二天,罗彩带上了自己的糖,虽然现在王月西不能吃,但是等到出院那天,可以吃一颗。
他到的时候,护士正在给王月西量温度,托盘里是今天要吃的药,王月西没有任何犹豫地直接将药咽下,护士发现后呀了一声:“王先生,你又干咽了!”
他看过来,直直盯着站在门口的罗彩。
这时护士才发现,笑着不好意思,收拾了东西给他们留个空间,罗彩注意到收拾完的有一份纹丝不动的午餐,那像个茹素的和尚,让他胃里有点不太舒服。
“我来了咯。”罗彩小声地抓着纸袋子走进来,王月西随着他靠近挺直了腰背,在他即将坐在面前的椅子上时,开口说话了:“你别离我这么近,你坐远一点。”
罗彩僵直住,医生说他无意为之,所以罗彩说好,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从那个方向看,透明白色的王月西,整个人敷上了一层白霜。
他的心摸着也是一层冰冷的冰碴。
“我带了些糖。”罗彩打开袋子,将糖捧在手心里,玻璃糖纸像星星,发出微小的光芒,罗彩没有上前一步,只是伸着手给他看,“你看,你还记得吗?在我家时我做的,你大概还没吃过。也许现在不能吃,对你不好,不过等到你好了出院,就能吃了。”
他说完,等了一会也没等到王月西,这个人从床头柜拿到一本书,大约是护士或者医生给他的,那上面有彩色的图片和文字。
王月西觉得面前的书比罗彩有趣。
罗彩合拢手,放在膝盖上,这样安静地,缓慢地看着王月西。
“王月西。”他叫名字。
“王月西?”
“王月西呀。”
他不死心般地叫,王月西说:“你好烦。”
“我不烦。”罗彩反驳他。
以前王月西会说你哪里不烦啊?
但是现在这个王月西却什么反应都吝啬给予到罗彩,罗彩渐渐看着消失的日光,缓缓的一条黑色细线从人的肩膀爬到脸上,等到黑暗吞噬了大半的王月西,他还在无知无觉地捧着书,看着面前的书页。
这一瞬间,罗彩觉得真冷,他也想晒在阳光底下,让僵硬的手指重新活动起来。
默不作声离开的瞬间,罗彩问自己刚才在干什么?走出医院,被灯光刺到时,他已经陪着王月西沉默地坐在天黑的病房中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看来心境对时间的影响有一定作用。罗彩也随之被麻痹了心绪,和王月西一样冷漠的感情,他捧着装着糖的纸袋子,慢吞吞走了一段路,看到垃圾桶后毫不犹豫地将纸袋连同糖扔了进去。
晚上,罗彩梦到王月西,那时王月西第一次变得很兴奋,他压在罗彩身上哭,伸出的双臂紧紧抱着他。
罗彩尝到嘴里有种咸咸的味道,他不喜欢,就转开了头,但是下一秒王月西就亲上来,含着罗彩的两片唇肉,王月西淌了很多汗,和脸上的泪水混合到一起。
梦里的实感不重,听不到王月西说了什么话,只是觉得听起来有种迷惑人的感觉。罗彩心咚咚咚的响,在梦里,听到王月西痛苦的喘气声,一会自己也哭了。
罗彩睁开眼睛,回笼的情感终于想起来梦里是什么,兵荒马乱而湿雾沉沉的第一次,王月西不正常的兴奋,几乎是一种强迫,一直以来罗彩都不是很愿意想起那晚的事,因为讨不明白,他隐隐约约能觉得自己当时某些宽容的放纵,虽然痛苦至极,但是当他看到王月西忍得痛苦,企图用白色床单闷死自己的时候,罗彩将手顺进王月西的发中,王月西从床单里解放出来,他的身上流了大量的汗,然后用手摸了罗彩的脸,将泪水咸汗都撵到了罗彩脸颊和身上,然后呜咽地抱紧罗彩。
罗彩吸着鼻子用两只手抓住身下的床单,他死命固定住自己,以免被牲畜拱下床。
他夹痛王月西,王月西则快把他撑裂了。
事后,王月西蹲在床边关心他,他醒过来竟不知道怎么,第一次在人面前哭了出来,出得很大声,王月西吓到了,在那傻不愣登地,然后干巴巴地说:“要不我抱抱你吧?”
“你还想来?”罗彩瞪着眼睛,但是无措的王月西正在让正常时光的冷漠缓缓减轻,那个时候罗彩认为即便充满了糊涂和轻浮,可这个人仍然有这事愿意担当。
他顶着一双熊猫眼来到医院,先是见了医生,寒暄过后,医生问他这两次探视得怎么样,罗彩张开口,本来想说什么咽了下去,“医生,他好像不认识我了。”
“这只是暂时的。”
“我知道。”
“我去看看他。”罗彩没和医生说上几句话,今天,依然是两个人默不作声的一天,王月西一直在睡,大概是今天醒不过来了。
第二天,王月西醒着,只穿着单薄的病服站在窗前,窗台有一杯热水,罗彩跟他打招呼,说中午好。
第三天的时候,罗彩帮他理桌上的东西,但是没几样,罗彩装作很忙的样子将那几样东西理了又理,翻着行李袋,是不是要再带些过来。
他始终没抬头看王月西,因为王月西只会盯着别的地方,罗彩自己不知道,也许王月西再看着他呢?但是他有点陷入逃避,即便来,也不想见到王月西脸上那股冷漠的神色。
后面一天,罗彩准时来了,带了一些衣服,是临时在商场买的,比王月西自己带来的厚,这天他进来,王月西就将目光落在了上面,罗彩忍着这道目光,低着头玩着手指。
王月西问他:“你来干什么?”
“看你。”罗彩无精打采地回答,这好几百遍不变的答案。
“你的糖果店呢?”
罗彩惊讶地抬头:“还没开始。”
“因为我?”
“我要照顾你。你很快就会出院的,糖果店不是很急。安顿完毕再计划也来得及。”
“你骗人。”
王月西直直地看着他:“你根本就不想来。”
“谁说我不想来的?”
罗彩问,王月西神色不变,坚定地怀疑他的回答。
“我说的是真的。我带了衣服,不知道你穿的合不合身,但起码你不会太冷。”
罗彩从袋子里拿出新的外套,打算展示给王月西看,“你第一天不是觉得冷嘛,穿上这个就不会冷了。”
“我不是残疾人。”
“这和残疾人有什么关系。”罗彩不解,想给王月西穿上试试,当他刚碰到王月西肩膀时,王月西猛地一抖,大叫着让他滚。
罗彩怔在原地,过会收起衣服,骂他:“你个王八蛋。”
他忍了又忍,到底没把门使劲关上。他没回头看一眼,也许能看到王月西向他顷过来的姿势,王月西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