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迟到了。”

实验室的门一打开，合成音就响起来。

声调一如既往的毫无波动。

“不好意思。”人类拉开椅子，“学校那边，突然有点事情。”

他笑了笑：“我以为你不会在意这种事。”

AI只是用四平八稳的声线称述事实：“在前二十天，你都在一点到一点半之间来。我以为，那是你和他们约好的时间。”

“说约好倒也不算。”人类道，“规定的时间是在下午……我只是来的比较，嗯，规律？”

他坐下来。拿出一本书。

“好吧。闲聊结束——当然，你想聊什么也完全可以。如果没有的话，那我们就开始？”

“……”

合成音没有开口。

人类也不在意。他翻开书，夹在书籍最后一页的书签飘了出来，摇摇晃晃的掉在地面上。

他把这枚书签捡起来。

“原来这本书已经读完了。”

人类把书本合上。

这是他征求过负责人同意的做法。因为他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办法，能够推动这项实验的进展。

他只是一名研究人类心理的学者。连拆个家里坏掉了的空调都费劲，并不懂这些复杂器械的原理。

甚至在最开始，他都不知道要怎么有效的和初代进行沟通。在这间实验室做了很长时间自己的事，但一直这么沉默下去，也有点对不住拜托他过来帮忙的那位朋友。

之所以会变成读故事，只是因为他上次带过来了一本故事书，而初代似乎表现得对那本书有一些兴趣。

不知道到底是算法还是程序给出的回答。明明在它的智库中有着现今所有的故事……

但它同意了。同意人类为它讲故事。就像被当成一个普通的小孩那样。

“我应该多带一本书的。”博士道。他带着一点点的懊恼，把书放在桌子上。

“你还想听什么故事？我想我应该记得一些。”

电脑屏幕哗啦啦飘过一堆线条。

AI道，“随便。”

“好吧。”青年也没对它的回答抱有什么期待。他想了想，提议：“海的女儿？”

“五天前，你读过了。”

“也可以再读一遍嘛。”博士笑笑，“虽然是同一个故事，但认真读的每一遍，也都是不同的。”

AI没有说话。

人类叹了口气，“那，白雪公主？”

“六天前，你读过了。”

“小红帽？”

“九天前，你读过了。”

“小王子？”

“十一天前，你……”

“好，好。”人类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他说，“让我想一个我绝对没读过的。”

他确实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

然后一边回想着曾经看到的故事里的内容，一边慢慢说：“那这次就说这个吧：曾经有一个九岁的小朋友，大家都叫她爱丽丝。爱丽丝为了追一只兔子，不小心跳进了树洞里……”

这确实是个没读过的故事。这一次AI并没有开口。

实验室里陷入安静，只有青年缓慢讲述童话故事的声音，在大而空的房间内轻飘飘的回荡。

“……最后，爱丽丝成功回到了现实世界。在兔子洞中的奇妙经历，原来只是一场奇怪的梦。”

故事就此结束。时间也到了。

人类起身，依旧礼貌的和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AI道别。

他不确定对方是否认真听完了这个故事，也并不认为这个办法行之有效——面对一个普通的、患病的人类孩子，这也许有用。但初代只是一串数据。

无法接近，无法治疗。

临走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摆放在电脑旁边的检测仪。

【进度：98%】

这个数字，从他来到这间实验室的那天起，就没有变过。

＊

通常来说，狱警们一天只会进行两次巡视。

一次是下午两点到六点的操场放风时间，一次是十二点整的用餐时间。

在去进行中午的巡视前，狱警们会提前在哨所用好午餐。

然后整理好制服，带上呼叫机。当然，枪也是必不可少的。

准备好之后，就可以去监狱里了。

犯人们也有一座专属于他们的食堂。面积不算小，至少在所有人抵达食堂、再坐下吃饭时，这里的位置还绰绰有余。

食堂的大门也由哨所的中控系统控制。这里没有一个活的餐厅员工，窗口后是十几个矮矮的机器人，用它们那僵硬但又十分好使的机械手来完成打菜递盘子。

为了保护这些小机器人们脆弱的身体，不至于在那一天被某个心气不顺的犯人一拳打成零件，这面透明墙，用的是一整块的防弹玻璃。

因为用餐时间是规定好的，没有愿意饿肚子的家伙在每天的这种时候迟到。至少从十二点到十二点半之间，所有的犯人都来齐了。

看得出，大部分是没睡醒的，打着呵欠站在窗口前，随手端起盘子，懒洋洋的往后走。

不像是被关押起来的囚犯，倒像是某个高福利公司的躲懒员工。

西瑞尔已经对这座监狱的一切反常之处感到适应了。

食堂里安静氛围短暂的持续了一会儿，没多久，在不同角落骤然爆发的暴力行为又让这里原形毕露。

如果说刚才这里是不像监狱的监狱，那么现在，它进化成了像是精神病院的监狱。

有两个犯人因为其中一个经过时不小心撞到了对方，已经开始互相在对方身上练习拳击了。不远处，有犯人直接将滚烫的汤盆扣到了看不顺眼的家伙的脑袋上；再往后一点，某个性格恶劣的家伙在旁边有人坐下时，脚一伸踢掉了对方的凳子，让那人连人带饭摔倒在地……

总之，一切的一切，最后都会演变成互殴。

然后在这些骚乱发生后，狱警们又会抄着警棍、腰间别着枪，又气冲冲的过去拉架。

几秒前才新鲜出炉的伤口，血混到打好的饭菜里，掉在地上被人踩得脏兮兮的。还有盘子或是叉子砸在某个倒霉蛋的脑袋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一群疯子精神病。

西瑞尔无所事事的站在食堂一角。有人闹事，但又没有那么多，恰恰好在狱警们可以解决的数量内。其他的狱警看见有情况就过去了，他就名正言顺的在这里发呆。

狱警手里有枪。

但好像没几个囚犯眼里有对这种热武器的恐惧。

所有人都是轻蔑的，无视的，和别人干架的时候脸上也都是嘻嘻哈哈，但一旦有狱警过来劝架，又会看起来似乎很听话的收手。

那不是害怕枪。或是害怕狱警。

也许之所以会停手，是害怕狱警身后的东西。

西瑞尔思考到。他站在所有的混乱外，所以将囚犯脸上的神态看得一清二楚。但过去拉架的几个狱警显然不明白。

或者说，在普通人类贫瘠的认知里，没有人不会恐惧能一枪打穿碳基生物的脑袋的热武器。

狱警们还以为是手里的枪给这群不老实的犯人造成了威慑，抓着它好好警告了喜欢闹腾的刺头儿一番。

除了一个人。姚狱警。

他从始至终没有掏过枪，劝架的力道也不是很大，有时几乎只是嘴上呵斥几句就没了。

西瑞尔围观了好一会儿，骚乱还在时不时的发生，狱警们也在不断的调停。知道的明白他们是在互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群犯人是在对狱警做什么服从性测试呢。

当然也不是没有安静吃饭的地方。

在靠近食堂窗口的前几排，就基本没人闹事。

西瑞尔朝那边看了几眼。靠左边的，是狮子，他那暗金色的头发今天看起来颜色更暗沉了，不知道是不是食堂里的光线没有操场上那名明亮的缘故。只是魁梧的体格依旧吓人。

靠右边的，是那个长头发的男人。根据玩家们的描述，和周围狱警的态度，西瑞尔看了一会儿，逐渐将他和那个‘王蛇’划上等号。

狮子用餐的时候都很随意，一边和边上信任的同伙聊着天，虽然大多时候是那个同伙在说；而王蛇则一直没看到他开过口。他身边也有人，不过似乎是有着用餐时保持安静的习惯。

使用餐具的动作也慢条斯理的，看得出曾经接受过相关的教养。和这座监狱的氛围有点儿格格不入。

西瑞尔观察了一会儿，给两个人找了个不同，又索然收回目光。

他当了好一会儿背景板，直到时间指向十二点五十。用餐时间快要结束了。

然后从某个时刻开始，他莫名有种后背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的感觉。

西瑞尔：？

他回头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

他还以为是风，就没管。但没过多久，他又被拱了一下。

那不知道是幽灵还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力道不小，在他腰后面拱那一下，直接让西瑞尔一下没站住，身体往前一歪。

他踉跄几步，艰难站稳。

……到底什么东西？

看又看不见。监狱里闹鬼？

西瑞尔又一次回过头，还是只看到墙壁和地板。

食堂里突然没声儿了。

西瑞尔慢半拍的抬起头看过去，几乎所有的囚犯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看向了他这边。

不管是打人的还是被打的，手上的动作全停了，脸都格外统一的朝向食堂一角，如果用同一个词来形容这几百张脸上的表情，那就是‘目瞪口呆’。

——具体来说，这些目光也不是看向他的。而是看向他旁边的‘空气’。

还有几个人暗戳戳的把眼神投向前方的狮子。

西瑞尔也看过去。然后和男人对视上了。

狮子盯着他，眼神有点奇怪。

他突然开口：“雷恩，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