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有一个他看不见、但又确实存在的东西。

那东西不久前还在蹭他。

西瑞尔默默看着不远处被玩家们私底下冠以‘副本BOSS’之名的狮子以逗自家狗的语气，把一个刚刚在他旁边的生物叫走了。

整个食堂鸦雀无声。

几名狱警脸上都是茫然，搞不懂这些刚才还宛如罹患多动症的囚犯们现在为什么一个个安静如鸡。

而看到狮子的精神体突然溜达到角落，还一反常态的对着那个面生的小狱警拱来蹭去的囚犯们，因震惊而张大的嘴，迟迟没有合上。

不是没有人注意到那头阿特拉斯狮从头到尾的举动。这家伙本来好端端的卧在主人脚边上，没过多久突然站起来，直直的往一个方向走。

狮子当时在和边上的同伴说着话，完全没留意到精神体的离家出走。

于是，等到被叫做雷恩的阿特拉斯狮甩着尾巴，慢悠悠走到某个在一片混乱的食堂里毫无存在感的青年旁边时，它已经吸引了所有囚犯的注意。

西瑞尔没什么反应。

他反而在想刚才蹭他的家伙到底是什么。又想起之前听玩家们讨论过的，觉醒者们都有精神体。而狮子的精神体是一只狮子。

……听起来有点像绕口令。

但谁让内区里所有犯人的代号都是精神体的种族呢。

西瑞尔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一头狮子在他边上拱他的情景。倒是没什么不开心的情绪。

反倒是……心情变得有点奇怪。

他莫名回想起了在上一个副本里，离开了人鱼的海底国度后，他的手被那条人鱼贴了一下。当时的感觉，和现在有一点像。

那个时候，西瑞尔还以为是手背上沾了海水不舒服，去洗了个手。

但这次他不知道要洗哪里。

周围还是一片死寂。估计食堂里所有的犯人都在想：到底谁来把他们从这种窒息的氛围里解救出来啊啊啊啊！！

几百号人的目光都从小狱警身上移开了，转而纷纷隐晦的瞥向坐在前面的狮子，琢磨着他的反应。似乎想以此推断出后者此刻的想法。

都说精神体在某种程度上会反映主人的心情。那头平日里在内区横行霸道的流氓狮，今天怎么做了这么反常的举动？？

——这难道代表着，狮子其实也对那边那个狱警里的新面孔感兴趣？！

人是坐在这里一本正经的吃饭，精神体跑到别人边上去了是几个意思啊？？！

大多数犯人对此无比好奇。

但他们注定要失望了。因为狮子根本什么反应都没有，把精神体叫回来了后，神色自若的继续吃饭。

见他这样，附近的犯人也不敢做出什么反应，今天的用餐时间在诡异的安静里结束了。包括之后的操场放风，虽然囚犯们还是和往常一样聚聚散散的聊天，但那种别扭的感觉一直没能散去。

具体就表现在，整整四个小时的放风时间，就连打架的都少了不少。

西瑞尔根本没注意到气氛的变化。今天的巡查结束后，他照常和几个前辈返回哨塔，回自己房间睡觉。

直到第二天。

天气突然放晴了。虽然前几天也不是阴天，但今天的太阳格外的大。

监狱里基本看不见绿色植物。操场上虽然铺的是草坪，但颜色是奇怪的浅灰色，认真看才能看到一点浅淡的绿。应该是某种改良品种。

待在监狱里，无法判断副本背景是到了哪个季节。

也许还因为这所监狱的地理位置。不管怎么样，这里的温度一直偏低。不过因为今天出了个难得的大太阳，操场上变得暖洋洋的。

西瑞尔依旧在角落里以发呆的形式偷懒。

过去了一个晚上，加之事件的当事人也没什么表示，昨天的食堂里的那场乌龙已经被犯人们忘在了脑后。

在封闭的监狱里待得骨头发痒的犯人难得见到这样的好天气，不少人借着找茬儿的名头故意干干架活动筋骨。几个狱警今天倒是没怎么管，似乎是昨天晚上姚狱警跟他们说了什么，或者单纯是管得心累不想干了，只意思意思训了几句闹得比较大的那几个，其余的就假装没看见。

至于姚狱警为什么没找西瑞尔聊嘛——

这后辈未免也太会偷懒了。压根用不着特的说一趟。

包括带队的姚狱警在内，几个狱警意思意思站了几分钟岗，也站到一边低头玩光脑去了。长达四个小时的放风的时间，大有随便操场上的犯人怎么闹腾的意思。

西瑞尔也有光脑。但这只是游戏给他配备的类似模型机一样的东西，并不能打开。他也不能当着同事们的面去找身份是狱警的Heaven，所以只能无聊的原地罚站。

他挑了个好地方。在几乎每个角落都被阳光均匀晒到的操场上，只有他站的地方是由哨塔的影子构成的一小片荫蔽里。

没过多久，他又被拱了。

西瑞尔从发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熟悉的力道和角度，应该是昨天那只精神体。

操场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鸦雀无声——也许就在青年发呆的那段时间里，看到某个家伙又一次迈着大摇大摆的步伐晃悠到操场上那唯一的一小片阴影里的时候，就变成这样了。

还是熟悉的懵逼的表情，出现在任何一个原本还在享受日光浴的囚犯脸上。几百号人跟那花田里的向日葵似的，因为太过震惊，都忘了收敛收敛过分明显的眼神。

西瑞尔没抬头，所以没注意到。当然，就算注意到了，他也不会在意。

毛茸茸的触感围着他转了一圈儿。

西瑞尔试探着伸手一摸，眼睛看到的范围内只有空气，但手掌下的触感又分明告诉他，他摸到了什么东西。

这应该是那只精神体狮子的脑袋。

他按住这个看不见的大脑袋，另一只手也顺着往旁边摸，找到了一只又圆又大的耳朵。

阿特拉斯狮没有动。任由人类在它头上摸索，甚至还稍微扬了下脑袋。

于是西瑞尔就感觉到那只毛茸茸的还有点扎手的耳朵从他手里溜走，手心突然被一个湿湿的东西蹭了下。

他一顿。因为看不见，在脑子里想了一圈，不确定的想：那应该是这头狮子的鼻子。

“……毛好硬。”

青年低声评价了一句。他看着面前的‘空地’，手在这只庞大的精神体的脑袋上缓慢绕了一周，停在它下巴上，挠了挠。

阿特拉斯狮配合的仰头，狱警看不见，但死死盯着这边的囚犯们可看见了——这家伙眼睛都眯起来了！

还咕噜咕噜叫呢！

又不是猫。一副被撸得很爽的样子是在闹哪样啊？！

还有那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狱警。那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啊？！

看到青年所作所为的囚犯们纷纷破防。

觉醒者的精神体虽然不能被普通人看见，但也是真实存在的。先不说被看不见的存在缠上了会不会感到惊慌害怕，竟然就这么自然的上手去摸了？！！

都不怕手会被咬掉的吗？？怎么还有心大成这样的家伙？！

就连他们这些看得见精神体的觉醒者们，也不敢让这种猛兽类精神体靠自己太近。更别说这只精神体还是那位大爷的。

西瑞尔抓了几下阿特拉斯下巴上的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不喜欢被摸下巴，手上的触感又消失了。他被舔了一下。

阿特拉斯狮的舌头上有倒刺，虽然有被小心收起来了，但手背还是感觉被硬砂纸刮了一样，温度还很高。西瑞尔抬起手看了看，倒是没看到口水，手上依旧干干净净。

摸起来的触感很真实，但果然不是真正的动物。

虽然光是普通人无法看见这一点，就已经证明了它们的特别。

西瑞尔放下手，被某个精神体继续蹭了几下，但这回他没动。

他有点想去临时群聊里找找有关觉醒者和精神体的具体资料。之前因为他不是觉醒者是狱警，再上群里的信息都是玩家们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说出来的，乱得很，西瑞尔就没仔细看。

就在青年发呆（其实是在系统面板上翻聊天记录）的时候，面前突然笼罩下来一片阴影。

西瑞尔抬头，是狮子。

指的不是精神体，而是内区里被叫做狮子的人。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离得比较近了，西瑞尔才发现，原来这个人的眼睛也是那种暗沉的金色。

这个家伙的个头大得吓人，西瑞尔不得不抬头看他，然后听到这人开口说：“叫什么？”

“……”

虽然不明白他一个囚犯要知道狱警的名字干什么，但西瑞尔说了。

男人哦了一声，又说道：“再说一遍。说慢一点。”

“？”西瑞尔道，“为什么。”

男人可能没想到他会反问这一句。他愣了下，脸上又露出那种怪异的表情，好像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一样。

他慢悠悠给了个解释：“耳朵聋了，听不见。”

“——你说话得慢点儿，我才看得清。”

……是残疾人？

不太像……但应该也不至于拿这个开玩笑。

西瑞尔不明所以，但还是又慢慢的说了一遍。

拦在他面前的人背着光看不清脸，但西瑞尔能感觉到对方存在感极强的视线。男人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

操场上安安静静的，这边一片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还有囚犯实在没绷住，小声吐槽：“又在装啥。他耳朵是聋，嘴型看得不是可清楚了……”

然后被旁边的人用力肘了一下：“喂，你不要命了？”

那人迅速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