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超放弃知名外企的OFFER,执意回开城当小贩的举动,特别令夏志琪感到不解,不满。
尤其是他临走前的那席话,令她很不舒服。
他说:“也许你是对的,但这世上不会仅有一条路能通向幸福。再说你有没有考虑到我喜欢什么呢?你说帮冯甜甜找了模特的工作赚到了很多生活费,问过他喜欢吗?反正我觉得他不喜欢,他宁可教小孩打球也不想被人当成大猩猩看。他愿意听你的话,可我不愿。”
夏志琪告诉他:“我国现阶段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可您老人家的精神境界还是太高了,已经超越当下了,我不配为您提建议!”
人在生存面前不配有那么多矫情的小心思。
她原本还打算立即去找冯甜甜求证,转念一想,他肯定不承认啊,不管答案是什么都没意义。
她只能找女朋友们吐槽,还是她们比较懂她的苦心。
唐婕说自己的父亲就有点夏志超那种脾性,对所谓的力争上游并没有太多爱好,更没有太多欲望(包括赚钱),这使得他在婚姻生活中表现得就很“贤惠”,几乎全部的生活重心都在老婆和孩子上。
说到这里,她还给大家看她手腕上的那块手表:“欧米茄,我爸送我的毕业礼物。”
这几年老唐总要出差,他每次都住便宜的招待所,回来后差旅费再按照全额报销,用省出来的差价给女儿买了块名牌表。
唐婕的妈妈王阿姨为此很不高兴,因为她也一直想要。家里有钱完全可以自己买,但老公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意义又不同了。
唐婕被母亲突如其来的阴郁弄得很彷徨,想要不要把欧米伽给她,或者用她当高中语文老师最初半年的工资买一块同样的给她。
傅莹对此一阵见血:“老公买的和女儿买的意义不同,你要想明白,她更看重哪一点。”
要是有的女人就是喜欢和同性抢男人呢?
冰雪的傅大小姐毕业后选择在一家美资背景的咨询公司,这公司出名的高薪,业内黄埔军校,但也很辛苦。
据说只要熬上几年有了资历,基本就能在国内咨询行业横着走了。
聚餐的包间里有台电视机,等待上菜的时候,大家无意间看到午间新闻播出来的人物采访,主角竟然是陆仕辉的妻子。
据说她生完孩子后算是站稳脚跟,就开始出来活动了,大山里女孩终于发力了。
陆太太的选择是开高档酒楼,这行虽苦,但每天都有现金入账,不像开发商那样账面上都是数字。
新闻采访的由头并不是新店开张,也不是陆仕辉妻子的身份,而是陆太太向山区的母校捐款。
电视上的她形象姣好,言辞得体,侃侃道:“我觉得我是一个特别幸运的人,一路以来遇到的都是各种各样的贵人,现在从盈利中拿出一部分钱捐给母校,帮助三个和我一样的女孩子,希望她们也能找到自己的自由和幸福。钱不多,毕竟酒楼刚开张,希望未来我的事业越来越好,我也有更多能力反哺这个美好的社会,影响更多人。”
明明是待业后的刚上岗,但稍微动点脑子,于是被资助的人开心,社会舆论好听,自己也有面子。
陆太太这样的聪明人不仅能上嫁,更懂得包装自己去混名利场,这样的人去做什么都不会太差。
读书、工作是跨越阶层的路径,嫁人更是,前提是她成功了。
失败的话就会人人看笑话,说她妄图以色事人、不自强自立。毕竟主流舆论只认可“知识改变命运”这样的解释。
她们三个刚吃完饭,还没走出饭店,唐婕的妈妈就来了。
夏志琪打趣她说:“阿姨你今天打扮那么漂亮,打算去哪里呀?”
王阿姨说:“今天有个同学聚会,我想让你送我去市区。”
反正也是顺道,夏志琪准备送她一程。
上了车子后,王阿姨开始找她对口供:“小夏,到时候你要送我进饭店的哦,就说你是我侄女,特意来送的。”
夏志琪道:“他们万一认识你侄女怎么办?”
王阿姨摇头说:“不会的,没人知道。我有个老同学要从澳洲回来,这女人电话里就和我豁胖,碰头了肯定更加豁胖。小夏就帮阿姨扎记台型呀,好伐?阿姨以后请你吃海鲜,波士顿龙虾!”
原来找她当司机是这个缘故。夏志琪笑道:“波龙?不灵的!我要澳龙!”
王阿姨笑着说:“好好好,澳龙就澳龙,阿姨请侬吃澳龙。”
把人送到包厢,王阿姨满脸笑容地对着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女人招呼:“哎呦,老李,侬回国啦,澳洲好伐啦?”
李阿姨洋洋得意:“好的不得了,风景太漂亮了,推开门就是树林,去市中心开车很快就到了。澳洲不要太舒服啊!你呢,还住在老房子那边吗,那种老房子可是连电梯都没有哎。”
王阿姨笑眯眯地说:“没办法啊,原本想换别墅,可唐婕刚毕业就去市区重点高中做班主任,她想上下班方便。”
说完这句,不等对方再开口,她连忙把夏志琪拉过来:“对了,你看这是我侄女,创业当了老板,手下几十号人呢,每周都请我出去吃饭逛街,今天特意当司机来。”
李阿姨说:“是伐?你侄女蛮好的。”
王阿姨乘机说:“你侄女我记得一直没上班吧?可惜她学历也不行,否则让我侄女给安排个工作,她公司连前台都是大学生呢。”
王阿姨和李阿姨可谓高手过招,双方互相试探、寒暄、埋坑。谁也不肯吃亏。
这种年纪的老阿姨,自己婚恋和事业都没花头了,最喜欢的就是拿晚辈来别苗头。
没想到饭店里的老阿姨里有竟然有夏志琪熟人,要不是她反应快,差点被对方喊出来“小夏”,那样她侄女身份就被戳破了。
这熟人是吴茜的亲妈,原来她初中在海城读的,现在女儿毕业,赶紧迫不及待地办理了内退回来。
毕竟几十年的空白,老家留下的人脉都是什么亲戚、初中同学、小学邻居这类。
她不愿意整天呆在家里,只好出来多走动,谁知能在同学聚会里见到夏志琪。
两个人低头说笑了好一阵,害得边上的王阿姨心惊肉跳,以为要被老同学戳破骗局。
直到夏志琪提早退场,还没人质疑她的身份,王阿姨这才拍下胸脯,彻底松了口气。
吴茜的妈妈感慨也很深,几年没见,原先的小城女孩做上了私企老板!
幸好自家女儿混得也不差,名校毕业后在知名外企做市场专员,待遇很好,即便是在夏志琪面前,吴妈妈也没觉得气短。
她很开心地告诉对方,外企要求员工出差都必须住五星级酒店,吴茜才工作没多久,已经有了万豪、希尔顿的金卡会员。
最过分的就是吴茜每到外地出差,都非叫酒店出车来接机,接一次要200块呢,全是公司出钱。
吴妈妈最不满意的就是女儿动不动就亚太区开会,时不时跑一趟新加坡和日本,据说单位的老同事每年都要去什么美国、法国、意大利之类,住的么都是凯悦、悦榕庄,或者当地的度假酒店。
叫她来说,女儿单位的唯一好处就是出发和返程全用工作日,飞机时长超过5小时就必须坐商务舱,好保证员工工作效率。
她唠叨了好多,夏志琪都很耐心地听着,看上去也很为好朋友开心。
晚上吴妈妈在电话里对女儿说:“我今天遇见小夏啦,她人蛮好,是真愿意看到你混得好,一点不像你姑姑她们,一听见我讲你就不开心。”
吴茜说:“谁叫你每次都要吹牛啊!”
她也不愿意总出差,但留在海城天天和父母面对面更难受。
她好不容易离家出来读书,又终于等到了自由穿裙子和高跟鞋,留长发、烫卷发的机会。
哪知道还要和父母挤在出租屋。
他们两个都提前退休,可还很年轻,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把热点放在女儿身上。
吴茜蹲马桶久了,她老爸就说她在大屎馆工作。
吴妈妈则喜欢问:“你什么时候恋爱啊?什么时候结婚啊,你不结婚以后怎么办呢?”
吴茜说缘分一定会让命中注定的那个男人在未来等我。吴妈妈冷不丁来一句“是阎王吗?”
以前她读书时,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恋爱分心。可她22岁毕业,又要她马上恋爱,一谈就能结婚立刻生孩子,生完立刻上班那种。
反正绝不能做家庭主妇。
吴茜问:“孩子谁带?你不能帮忙带就别催生,不然不道德。”
吴妈妈气极:“我花了那么多钱培养你,还要帮忙带孩子,不带就说我不道德?”
“那你催什么结婚,催什么生啊?”吴茜理直气壮地问。
吴妈妈理直气壮地回答:“让你未来的婆婆带!你要是儿子的话我就帮。”
吴茜早就习惯了让他们满意,做一个好女儿。可还是被她这番话气得不想理人。
这次就在她坐飞机思想放空时,突然又想到了这件事,发现亲妈对她的很多要求完全是一种“既要又要还要”的逻辑,很不讲理。
她突然好像被点醒了,感到一种尖锐的痛感。
记得大三时,她去前男朋友家,原以为自己是客人,焦点理所当然会在她身上。
但实际上根本没人在意她。
反而是前男友的外婆一直在说“我孙子真有本事,还没毕业就谈到女朋友了。”
原来男人在出生的那一刻就是有光环的。
她又忍不住想,倘若自己真是个男孩,会被父母养成什么样?
说不定就像她那些不争气的堂兄表弟那样,不是妈宝男,就是啃老男,简直没一个拿得出手。
她又想起自己从小到大,每当考试得到好成绩,包括拿到好工作机会时,妈妈都会喊她“儿子”。
当时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后来越想越不对劲。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在三万米高空上彻底爆发了,简直令人坐立难安。
原来这么多年自己被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未出生的“儿子”。
真实的她是不被允许存在的。
尽管跨国电话很贵,吴茜还是忍不住落地当晚就打电话质问亲妈:“你是不是重男轻女?”
“没有啊”,吴妈妈说。
“那为什么叫我儿子?”,吴茜咄咄逼人。
吴妈妈被问住了,敷衍道:“可能以为生出来会是儿子。”
吴茜郑重地告诉她:“以后不要再叫我‘儿子’了。”
电话那头,吴妈妈沉默了很久,好像在思索她跨越千山万水打这个电话的真实意图,半响才说:“那以后叫你‘吴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