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应该回去上班了,心里清楚着这一点,贺易凡却慢吞吞地坐了下去——本来想坐到沙发上的,但是双腿忽然一软,他跌倒在了沙发前的地板上。
还是冬天,没有铺地毯的地板触感上坚硬而寒冷……之前的地毯在两人某一天晚饭后喝咖啡时被打翻的咖啡弄脏了,撤掉的地毯堆在阳台的角落,本来说有时间去清洗一下,但是他们两个谁都不是做家务的料儿,脑子里也没活,竟然一齐把那张可怜的地毯忘记了,等再想起来时污渍早就洗不下来了。
他们一致地推诿着责任,在笑闹一番后决定重新买一块地毯,买一块毛更短一点的,并且图案要鲜亮一点,已经定好了去商场挑选地毯的时间,但是全都来不及了……
在这种寂寥的时刻,想起来的却偏偏是很美好的回忆,贺易凡苦笑起来。
明明用胳膊撑一下身体就能回到柔软舒适的沙发上,但是贺易凡感受着刚才跌倒时硌到小腿的疼痛,慢慢垂下头,连完成这样一个微小动作的力气都没有。
被茶几上传来的轻微震动提示,贺易凡抬头看向了亮起屏幕的手机,手机收到了一条系统提醒而震动了一下,目光从那条毫无意义的消息上挪开,贺易凡看到时间已经来到了16:12。
请的一个小时假眼看已经要过去了,但是完全不想动。
哪怕只是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劲。他的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成了一团软塌塌的水泥。心口沉闷发胀,像被按了一块湿漉漉的布,不透气,不舒坦,也没有尽头。
小白走了。
贺易凡强迫自己越过这道思绪考虑自己接下来应该做的事情。
不和小白在一起的话,系统上的关怀值就没有什么指望的必要了——虽说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关怀值也没有怎么长过,但毫无疑问,两人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那关怀值增长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但是相应的,他也不必再强装大款了。
季修白不在,他努力维持的多金总裁形象就没有意义了。
可以不用再接私单了、那个半死不活的工厂也关掉好了、还有剧团也不要去了……音乐餐厅的工作倒还可以留着,作为他生活费的来源。
他一个人的话怎样都可以,吃上面一个月几百块钱已经算很奢靡了,还有房子、车子,他都不需要,把这些开支都削肩掉,他可以做一名很快乐的单身汉。
不过这栋房子转手出去的话,他就得着手租房的事情了,需要搬家,还有房子里一些值钱的玩意儿,他得确认是不是自己的……
想到这里又觉得麻烦起来,贺易凡难捱地叹出一口气,不想再去分辨痛苦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了。
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安安静静地烂在这里,变成一具没有痛觉的尸体,被人丢进垃圾场也无所谓。
可惜,系统不会让他如愿。
【你就这样把主角放走了?那任务怎么办?你不想要暴富了吗?你不想实现躺平的梦想了吗?】
系统的声音猝不及防地炸进他脑子里,清脆、尖利、童稚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操心老妈式的急迫。
贺易凡用手臂挡住眼睛。手臂冰凉,带着一点皮肤的涩意,他闭上眼睛,连敷衍的心情都没有:“……不想,不想,”,贺易凡闷闷地说,“你别吵了,我头疼。”
他抱着自己缩成一团,一边和自己僵持,一边缓慢地倒数着时间:16:18—16:24——16:31……
终于,在第十七次想“要不请病假”之后,他还是撑着沉重的身体起身,像拖着铅块一样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剧团的工作很缺人手,自己不去的话无疑会给其他人带来麻烦,就算不顾及平时一直很热心的同事,作为一名社会人的责任感也不允许他这样做。
这就是社畜的自我修养吧,拎起背包,贺易凡拉开门时自嘲地笑了笑。
————
季修白坐在车后座,车窗上浮着城市霓虹扭曲的倒影,像画纸上被水泼过的墨迹。他盯着那些光斑出了神,脑海一片空白,直到车驶过一个熟悉的路口,他才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从得知贺易凡破产到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半秒也没有想起那个“维持美强惨人设”的任务。
他微微一顿,轻轻咬住牙。
季修白一直认为自己是将事业放在第一位的,有着清晰的目标,绝不会为无聊的感情所困,但刚才自己的心情,完全就是一个已经恋爱上头的蠢货。
车行至一处红灯,停了下来。
他下意识偏过头,双手交握抵在眼前。
自己不是那样的,他想,他有着很艰巨的任务要完成,而他必须完成这个任务来保护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母亲……眼眶酸痛到了连睁开都感受到痛苦的程度,但是季修白咬紧牙关,不肯承认自己想哭了。
‘他不爱贺易凡’,他这样告诉自己,他与贺易凡在一起只是因为贺易凡能帮助自己完成那个“维持美强惨 ”人设的任务。而现在贺易凡没用了,所以他离开贺易凡,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不伤心。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缓缓停下,轮胎碾过斑驳的水泥路面,发出低哑的摩擦声。
“就这儿?”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声音带着点疑惑。
季修白“嗯”了一声,没有解释。他推开车门,夜风裹着灰尘拂在脸上,让人冷得浑身发抖。
小区入口的路灯已经坏了,伸手不见五指,摸着黑走过几栋楼,季修白看到了单元门口贴满了各种褪色的搬家广告,上面的油污手印已经发了黑,像是有人无声地在这里生活了太久太久。
楼道内墙皮剥落,每一层都堆着纸壳和塑料瓶。季修白拾级而上。走廊的灯泡像个被掏空了的瞳孔,死死盯着天花板,在他脚边拉出一段模糊昏黑的影子。
钥匙插进锁孔,门“咔哒”一声打开。
一股久未开窗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点橱柜木头和洗衣粉的味道,混杂得熟悉又遥远——母亲去年就开始频繁的住院了,而季修白自从被贺易凡带走后,这个家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按门边的电灯开关,咔哒一声——却什么也没亮。
他愣了一下,又连按了几下,仍然没有反应。屋子陷在一片深灰的阴影中,像一张空荡荡的草稿纸,没有落笔的痕迹。
季修白从兜里摸出手机,点开手电筒。
光柱在室内划出一条细长的光路,将家具的边角映出浅淡的影子。房子不大,两室一厅,摆设简单整齐。角落的椅子上还搭着一条绒毯,茶几上搁着早年的老式玻璃烟灰缸,上面落了一层灰。
他走进屋子,将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腾出手来拉开配电箱。
啪嗒一声,电闸复位,屋顶那盏白炽灯才慢悠悠地亮起来——一束冷白的光陡然刺进屋内,把所有沉寂的东西瞬间照得清清楚楚。
季修白站在原地,适应了几秒光线,才缓缓把门关上。他没有换鞋,只是走到厨房,拧开水龙头,试图洗个脸。
水流先是咕哝几声,带着金属的腥味和淡黄的浑浊——像被堵在管道里的老水冲了出来。他皱了皱眉,放水冲了半分钟才伸手捧起,凉意贴上眼皮,他静静地呼出一口气。
季修白在房子里转了转——像是第一次走进一个陌生人的家那样,看什么东西都有一种新奇的感觉。
厨房橱柜刷着早些年流行的绿色漆面,桌上还摆着一个竹编菜篮,里头干瘪着几根早已风干的葱。墙角贴着几张便利贴,笔迹潦草得根本认不出写了什么。
他走进客厅,指尖不自觉地擦过茶几边缘。那里常年放着他母亲爱喝的菊花茶罐头,如今早已空空如也,只剩玻璃瓶身上那层泛白的标签纸还挂着。
一旁的小书架上整整齐齐码着几本《知音》《家庭医生》、他初中时买下的旧漫画书,封面已经卷边。他伸手抽出一本翻了翻,指甲蹭过纸张,翻出的一页上用圆珠笔潦画了小人头像。
墙上那张旧日历还留在“四月”,上面用红笔圈着一个日子:4月18日,“复查+吃早饭”
他看着那行字,像是突然被什么钝钝地砸了一下,没什么情绪,但有些发空。
一步一步地,他走向电视机——屏幕是黑的,在一层均匀的灰尘之下,上面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光线从天花板上落下,打在他苍白的脸上,让他的轮廓显得比平时更加锐利。
他离开这个家太久了,久到连自己的生活都变得陌生。
手机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起来,清脆的铃声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回荡,显得突兀而刺耳,像有人冷不丁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将他从麻木的沉思中猛地拽了出来。
连他自己都不能否认的:他希望电话是那个人打来的。
但是拿起电话,那上面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季修白按下接听,指节慢慢收紧,指甲陷进掌心里,骨节泛白。
“我马上过去,”,他听到自己干瘪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