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无一郎只要再就着那两个人是谁这个问题问一点点,她就会立刻说不出话来。
但无一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避开了,很显然,他开始掌握跟她聊天的诀窍了:
“你一边学医,一边练剑术,还一边下棋?”
吉田筱不知道无一郎的这个问题是在怀疑她每天不务正业,还是在感叹她是时间规划大师。
“家里的医术我只学了皮毛,是姐姐在学,剑术的话,其实我除了来蝶屋的日子都是在练的。”
转眼间,她已经赢了一盘,经过这一盘无一郎现在执棋的姿势已经有模有样了,大概是看她是这么拿的。
她还记得自己没来这个世界之前,那个世界无一郎是怎么把她下到毫无还手之力的。
现在这位,没有学过将棋定式和战型的青涩下法总让她觉得,有种弱小到可爱的程度。
隔着四张纸拼成的棋盘,她和这个世界无一郎面对面地跪坐着。她托着脸颊的手掌藏起扬着的嘴角,光明正大地偷看藏在额前发丝之下的思考神情。
“好怀念啊。”
“怀念什么?”下完那让人纠结不已的那一步,无一郎上抬的眼睛正好和她对上。
“怀念有人和我下棋的日子。”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先前的笑容,唇角像被丝线牵引的弯钩,眼睑慵懒地半垂,睫毛在颧骨投下浅浅阴影,却在与你目光相触的瞬间骤然掀开,让人一下跌进蓝色的虹膜里。
无一郎还没反应过来,棋盘上又是“咔哒”一声,她连他走的哪颗棋子都没看一眼,就直接下判决了:“王手。”
是因为自己不管走哪步都改变不了结局吗?
等他查看完棋盘,确认自己必输无疑的时候,吉田筱已经不动声色地把眼神移开了,似是自他点出“她的眼睛很吵闹”,“她有话和他说之后”,她就会带着她所认为的某种自觉避开了。
无一郎说:“是我输了。”
吉田筱留意着天色:“你没我下得久,输了很正常。我感觉半个小时差不多了,去吃饭吧。
几个小时之前还觉得漫长无止境的午后,现在已经近了尾声,天边将晚霞吞食殆尽,变成遮盖光线的鸦羽色。
“嗯。”时透无一郎跟着她后面起身。
现在吉田筱回想起来,她觉得那个午后漫长的原因,似乎是她混沌的脑子将很多天的事情,一股脑地记在了一天里。
她做不到在一天的相处内改变无一郎的想法,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们应该是相处了很多个午后,拼凑在一起的落日,落下得格外缓慢。
某一天的最后,她似乎还是抱着某种侥幸开口了:
“不过,有些事情真的是能从眼睛里看出来的吗?我想要说些什么之类的。”
吉田筱不知道自己该期待一个肯定还是否定的回答。
“如果你说的是你刚才在下棋时候所说的怀念,是看得出来的。”
“你看起来确实很怀念,每时每刻。”
吉田筱的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袖口,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内心挣扎的微弱回响。
感觉有一种寄生在体内的东西,犹如始终蜷缩于心口的虫子一般,被这看似平常话语里难以掩饰的敏锐,狠狠地戳刺了一下,让人心悸。
*
无一郎等着她开口说些什么,但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讲。
若是怀念着什么事,那想念的又是什么人呢?
毕竟对他来说,从一个人的眼中读出了“我很想念你”这件事,还是太令人费解了。
那时跟现在时隔了多久呢?
这个人现在又笑着坐在廊下,只不过现在隔得近,是她仰视着自己,领口的边缘随着肩颈线条的颤动折射出碎钻般的光:
“我觉得,我其实大概并没有在睁着眼睛睡觉,时透君。”
“嗯,我知道。”
他放下抬起的手臂,黑色的队服袖口,仿佛黑色的幕布落下。他站在阳光下,垂着脑袋去看吉田筱,十分耀眼,连阳光穿透他身体时的亮度都比别处稀薄三分。
“不好意思。”手却伸向了他的队服,快速地摸了一下,然后莫名得出了结论,她手指向一个方向:“你从那边走过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衣服摸着好烫。”
像太阳下面晒了一上午的黑猫,吉田筱把后半句吞了回去。
“蝴蝶让我来找你,说你有事跟我讲。”
“对。”吉田筱点着头应答:“但说那个之前,我还有别的话要说。”
她一拍膝盖,突然间从檐下站起,随后一只膝盖缓缓弯曲,轻轻地触碰到了地面,另一只腿保持着半跪的姿势。
这一动作发生得突兀,无一郎来不及躲开。
吉田筱以单膝跪地的姿态祝贺他。
“恭喜您升级为柱。”
她也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自己能比拟出几分第一个向她说出这句话的人的真挚:
“一直追随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