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澜殿午后光影静柔，窗外桂树枝头轻摇
宋清仪正伏案看着今日宫中各处事务小册，紫苏静静立在她一侧，手中托着新换的茶盏。
"账房那边，今日倒是有些动静。"紫苏低声说道，眼神轻轻掠过案上那份细报。
宋清仪翻阅手中册页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下，旋即又如常般翻过一页，语气平稳温柔道："嗯，若婵今日过去了？"
紫苏轻应一声：“是，一早去了。只说是随意看看，但也已开始理边账了。”
宋清仪淡淡笑了笑，眉眼间没有太多波澜，只道：“李姐姐那边……”
紫苏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李姑娘今晨又调了一卷账，改了排录格式，还附了一道旁批。”
宋清仪微微抬眸，似并不意外，淡淡道：“知道了……”
闻言紫苏一怔，良久后她咬了咬唇，仍有些担忧问道：“姑娘难道忧？毕竟李姑娘这样可是……”
宋清仪唇角微扬，语气却依旧温婉：“没事，李姐姐是在抢时间，她想趁着若婵还未回来，再添几分自己掌过的痕迹，她这一手段……倒也不差。”
她指尖轻轻敲了敲案上的玉镇纸，慢条斯理地接道：“等格式都换得差不多了，人也看得顺了，若婵再回来，必然不如从前顺手……”
“到时候再由她好意从旁教上一教，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的再次介入账房了”
紫苏听得心头微紧，不自觉握了握托盏的手，低声道：“可这样……岂不是……”
“是啊。”宋清仪语气极轻，像是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她未必真想彻底把若婵挪走，只是想日后在账房里，留一道不能缺她的印。”
“不过……”
她顿了顿，手指轻点案前折页最末一行小注，语气淡淡的：“只可惜，她太心急了”
紫苏闻言，轻声问道：“姑娘打算……”
宋清仪淡然笑了笑，随手翻出一叠精整文页，从中抽出几页，递与紫苏：“这一式，是旧日太后钦定账房格式，条目分明，数目清晰，按此式录一份边账，今夜送去账房，再抄一份呈太后。”
紫苏微怔，随即领命：“是。”
宋清仪收了手中册子，略一停顿，又轻声道：“告诉林总头，不必急，也不必避，只说是宫中例常双录，既有新法，也得存旧格。叫他们……看着用。”
花房深处，晨露未干，木槿初开，叶尖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莹润的光。
周妙音蹲在一株紫丁香前，小心翼翼地用细绢擦去叶上的浮尘。她今儿特意穿了件浅翠色宫服，颜色清雅，承得人更白了几分。
“姑娘，小心那刺”
话音未落，她指尖已被一根不长不短的小刺轻轻扎了一下。
“嘶……”她轻抽了口气，低头一看，指腹上泛起一丝红痕。
“我就知道。”陈花匠不远处抱着胳膊站着，语气冷淡，“紫丁香新枝有刺，前日才说过，您这耳朵，是留在栖凤阁没带来吧？”
周妙音抿了抿唇，像做错事的小猫儿似的低头不语，乖乖从怀里掏出帕子将手包住。
云岚连忙过来替她吹了吹伤处，又轻声道：“姑娘休息一下吧。”
陈花匠冷哼一声：“又要休息！这才几日？姑娘想留下来，就得用得起心！而且这个月份的紫丁香有毒性，姑娘起了疹子怎么办！”
周妙音点点头，小声道：“我知道的……对不起。”
她声音轻轻的，倒让陈花匠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咕哝了一句：“知道就好，一会去找刘花匠，她哪里有银花露可以止痛解毒……”
一旁的周妙音强忍泪水，点了点头，声音糯糯道：“谢谢…我下次一定会小心的”
云岚扶她坐下，小声劝道：“不必难过，那位嘴上利，却不真凶，她若真不想教，今早也不会一直跟着你后头瞧。”
周妙音没说话，只是低头盯着掌心那点红痕看了半晌，然后忽然轻轻地笑了笑。
“我怕她，是因为她看得太仔细了。”她慢吞吞地说，“我若做不好，她不骂，我反倒更慌。”
云岚一愣，随后也忍不住笑：“姑娘这话，说的好”
周妙音咬着唇，悄悄将帕子包好的手藏到袖中，忽然低声道：“可不能让沈姐姐发现了，她知道了又要为我操心了……”
“我要努力点，不要给沈姐姐添麻烦。”
云岚听着，眼底一暖。
夕阳将落未落，余晖斜斜洒入栖凤阁院中，石阶上铺着一地碎金。
沈芊芊脚步不快，张公公送她到阶下便退了，留下她独自提着小食盒慢悠悠往阁中走去。
远远便见春杏掀帘探出头，眼睛一亮：“姑娘回来了！”
紧接着周妙音也扑了出来，站在廊前一脸期待：“沈姐姐，带回来了没？”
沈芊芊扬了扬手中的小盒子道轻声道：“小心烫，刚从屉上下来的。”
“我就知道！”周妙音笑弯了眉，快步跑下来，双手接过小盒，像抱着什么宝贝似的，眼巴巴望着她，“今天多不多？”
“就三块。”沈芊芊慢吞吞进了屋，“陛下自己都没吃成，说是让御膳房以后天天备一份。”
春杏在后头听得直乐：“主子，您这是彻底拿住皇上嘴了。”
“别胡说，”沈芊芊挑了帘进屋，倚着暖榻坐下，“我可什么都没做，就是研个墨。”
周妙音也跟了进来，小心地拆着食盒，一边笑一边说：“那我也要天天给你研墨，沈姐姐，你分我一块。”
沈芊芊睨了她一眼：“不是说花房掌事脸太冷，吃太多怕圆了不敢见人？”
周妙音一噎，撇撇嘴道：“今天被她夸了，说我手细，配花没错位……我想她可能也不是不讲理，就是眼睛太毒了。”
沈芊芊“噗”地一声笑出来，伸手点了点她额头：“知道就好。”
“那我可以吃了吗？”
“吃吧。”她懒洋洋靠着软枕，眼角含笑，“你都快饿瘦了。”
周妙音欢呼一声，拿出一块塞进嘴里，软糯香甜，桂花清幽。
春杏在旁边打趣道：“您再这么哄姑娘吃下去，不出两，枣泥包子就不只是戏称了。”
周妙音含着糕点鼓着腮帮：“我这是补能量，明天还要配花呢！”
云岚端来茶盏，温声笑道：“姑娘能这样说，便是长进了。”
沈芊芊接过云岚递来的茶盏，正要饮，目光却无意间落在周妙音握糕的右手上。
她动作一顿，眸子轻轻一挑：“妙音，你这帕子怎一直不解？”
周妙音嘴里正咬着桂花糕，听见这话一愣，抿了抿唇，小声答道：“我怕烫嘛，就想垫着……”
沈芊芊的声音依旧轻柔，但眼神却透出一丝细致的察觉：“怕烫？你这手可不止是怕烫吧？妙音”
周妙音一噎，眼底一抹慌意掠过，正欲再辩，沈芊芊已经站起身来，绕过案几，伸手轻轻扣住了她的手腕。
周妙音下意识地往后缩，却被她轻轻按住，帕子一揭，掌心那处已经发红微肿，虽不严重，但扎刺未清的细痕隐约可见。
沈芊芊盯着那道伤口看了片刻，语气依旧轻缓：“妙音怎么回事？”
“我、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周妙音低声辩着，小心翼翼地看她，“我怕你担心……”
“所以就打算让我看着你带伤干活，假装什么都好？”沈芊芊语调仍不见起伏，却已听得出一丝不悦。
周妙音低下头，小声咕哝：“我真的不想……让姐姐不那么费心。”
沈芊芊静静地看着她，许久才慢慢吐出一口气，语气微凉：“周妙音，你真是长本事了！。”
沈芊芊说罢，松开她的手，也不再言语，只转身去小柜里取药。
屋中气氛一时凝住。
春杏原本还带着笑的神色也敛了下来，悄悄给云岚使了个眼色。云岚轻轻摇头，低声唤了句：“姑娘。”
周妙音却没动，她咬着唇站在原地，小声地说：“沈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想做好一点，不让你替我担心
沈芊芊听见这话，手中的瓷瓶微微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若真不想让我担心，第一日就不该瞒着。”她语气依旧平静，但目光却认真了许多，“你也知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怎会看不出来？”
“可你不说话，我也不好问，怕你有些小心思，怕你委屈了又不愿讲。”
她走回来，将药瓶递给云岚，又低头看着周妙音的手掌：“来，坐下，别再藏着掖着了。”
周妙音慢慢走过去，像做错事的孩子，乖乖坐下，伸出手。
沈芊芊不再多说，只接过云岚温好的水，一边仔细清洗那伤口，一边轻轻说：“花房那些活不轻，也不需要你硬撑。你若真觉得吃力，明日便请人调一调。”
周妙音摇头，语气低却坚定：“我不想调。”
“我是真的想学……我喜欢花，也想像姐姐那样，有自己做得来的事。”
沈芊芊听着这话，手中动作微顿，片刻后，才轻声道
“像我那样？”
她眼神微动，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妙音，语气却慢慢温柔下来：“我可是什么都不想做的，只是躲不过，才勉强动一动。”
“你却是自己愿意，肯学、肯吃苦……这就比我强多了。”
她说得慢，带着一点叹息，又像是揶揄：“只是下次，若再这样藏着不说，别怪我真生气了。”
周妙音抬头看她，眼中还挂着点湿意，却忍不住咬了咬唇笑了，声音软软地：“我知道了，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