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方沉
漪澜殿外,帘影轻晃。明月垂手拎着一方漆盒,轻声向紫苏道:“这几份新调的册页,姑娘非要亲自送来,说是顺便看看宋姑娘。”
紫苏一怔,还未来得及回话,帘外已传来一声温婉笑语:“清仪妹妹这殿里,还是这般静……”
宋清仪抬眸望去,只见李青莲执着袖,身影素净端方,随明月缓缓步入。
“李姐姐。”她起身轻福,神色温婉。
“我来得唐突。”李青莲笑着开口,“只是账房那几卷副账,我理了一半,想着你这儿有旧制册底,便送来对一对。”
紫苏已将茶盏斟好,放至案前。
宋清仪并未立刻接话,只抬手指了指身旁坐席:“姐姐既来了,便坐下歇歇。”
李青莲轻轻颔首,在宋清仪对面坐下。
屋中一时寂静,只余一丝淡淡花茶香。
二人对视片刻。
李青莲忽而抬眸,神色一敛:“所以我今夜过来,不只是为账册。”
宋清仪静静等她说下去。
李青莲语声平缓,却字字分明:“账房那边,我已打算请辞了,若婵的身体也快好了”
宋清仪眉眼微动,语气却依旧温婉:“是姐姐自己决定的?”
李青莲轻轻一笑:“当然是我自己。”
宋清仪静了片刻,语气一转:“姐姐这番退得体面,我自然要夸一句明理。”
“不过,账房之事既止,倒也该说一说后事吧。”
李青莲抬眸,目光坦然。
宋清仪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姐姐这次我给了你台阶,你若还留着心思,再动……那我可不会再让一步”
李青莲浅笑着起身,整整袖:“妹妹放心……我是监察”
她顿了顿,目光温婉却带锋:“既然是监察,总得先从最有权的人那里看起。”
宋清仪抬眼,唇边笑意淡了些,语气却不动声色:“姐姐的眼光,倒是越发高远了。”
李青莲微微一笑,走至案前,指腹轻轻掠过那叠账页,低声道:“有些人不动声色,却一纸调令便绕过所有制度规矩。”
说完,她转身而去
紫苏站在宋清仪身后,欲言又止。
良久,宋清仪才垂下眼眸,语气极轻:“她若真查得动,也不必等到今晚才来通知我。”
宋清仪轻轻一笑,低声呢喃道:“不过……芊芊这回,怕是要热闹了。”
第二日清晨
慈宁宫
太后倚在软榻上,手中慢慢拨着佛珠,神色恬淡,眉眼却未合。
外头传来一声通传,宫人低声报:“李姑娘求见。”
太后未开口,指尖却顿了一瞬,旋即佛珠一转,声如旧钟:“让她进来。”
李青莲踏入殿中,一身暗紫宫服衬得她肤色愈发素白,步履间从容有度。她行至殿前,身形一敛,福身拜下,声音如水波微漾:“臣女李青莲,今前来请太后,是为账房一事请辞。”
太后睁眼看她,目光平静如水,唇角含着一点看不出意味的笑:“你倒不绕弯子了。”
李青莲不徐不疾地垂首答道:“账房之事,本非臣女本职。如今若婵身子已复,臣女再多停留,怕反显掣肘。况且监察之责繁重,若不专心,则难免疏漏。”
她语声温婉,措辞却极稳当,不卑不亢,也不带丝毫委屈之态。
太后静静听完,未置一词,只缓缓转动手中佛珠,声音也慢了几分淡淡道:“可你在账房的几日,也并未误事。”
李青莲抬眸,神色坦然,眼中一片平和:“是账房里众人配合得好,非臣女之功。”
太后轻轻哼了一声,笑意不明:“你倒是会推……”
“算了!账房那边本就是为你做个磨练,也非真要你让和清仪争个你上我下。你能自行告退,倒也叫人省心。”
李青莲福身再拜,语声清润:“多谢太后体恤。”
太后轻轻点了点头,似又想到什么,眼中微现笑意:
“不过你说得也对,这监察一职,可不轻松,盯的事多,若只盯着账房,倒真是可惜了。”
李青莲低眉敛色:“臣女明白。”
太后这才满意地重新倚回软榻,手指重新拨起佛珠,语气悠悠:
“辞了账房,交接一定妥当。若婵那孩子心思没那么活……”
她顿了顿,淡淡道:“能帮一下就帮一下吧……”
李青莲闻言垂眸一笑,温声应道:“太后放心,臣女自会妥善交接。”
午后
账房内
程若婵正坐在角案前,低头翻着一本旧账,神色沉静。她手边放着几卷她昨日理的边账,尚未归档。
忽听外头小喜的声音自帘外传来,语气温婉:“姑娘,李姑娘在外头,说想与你说句话。”
程若婵一怔,手下动作轻轻一顿。
片刻后,她起身拢了拢袖,缓步走至偏堂外,帘子才揭开半寸,一抹熟悉的身影已盈盈立在檐下。
“李姐姐。”
李青莲朝她点了点头,笑意温和:“打扰了。”
程若婵抿了抿唇,声音淡淡的:“姐姐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李青莲并不直接应声,只抬手轻轻掸了掸袖上细尘,目光柔和却不回避:“我刚从慈宁宫出来,太后已准我请辞账房。”
程若婵怔住,眼神微微一震:“请辞?”
“嗯。”李青莲笑了一下,语气平缓,“我只是代你看顾几日,如今你身子好了,自当还你本位。”
她语气轻描淡写,却听得程若婵心中一紧,一时之间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别的什么情绪翻涌难言。
“姐姐……是自己去请的辞?”
“自然。”李青莲望向她,目光清澈,“若是等你自己回头来要,只怕旁人又要闲话,说你争,或说我不肯让。既如此,不如我先行一步,也落得清净。”
“况且这个位置原本就是你的”
她说得平和,连笑意也从容如旧。
“下午,我会送来新账做最后交接。若婵,后头的事……你就好好做。”
程若婵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她望着李青莲缓步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却最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谢谢姐姐了…”
午后
偏堂门口传来一声轻响,明月提着漆盒入内,紧随其后的是一身素净宫服的李青莲。
她步伐不急不缓,目光温静如水,一入门,便对着正案前的程若婵微微一礼。
“妹妹,来交账了。”
程若婵起身回礼:“姐姐请坐。”
李青莲并不客气,径自落座,将漆盒放于案几之间,打开后取出数卷账册,一式两份,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
她指尖点过几卷,语气平和:“这里是这些日子的副账,一份照旧送宫中,一份由你归档即可。”
“还有这一册,是新改排录格式的模板,我已附注说明,若你觉得不妥,也可照旧格式重整。”
程若婵静静地听,未出声。待李青莲讲完,她才轻声道:“姐姐在这几日辛苦了。”
李青莲笑了笑:“不辛苦,反正我这性子,一日不理事,反倒闲得慌。”
她将最后一卷账册轻轻推向程若婵,语气缓了几分:“后头你自己理起来,若有不顺手的,也不必拘泥。若真有需要,也可来找我,我虽不再理账房,却不至于推脱你。”
程若婵望着她,眉眼中似有迟疑,终究低声道:“姐姐说笑了……我哪敢劳烦你。”
李青莲听着,轻轻一笑,语气却不带半分讽意:“你敢与不敢,我心里是知道的。”
她收回手,将漆盒盖好,抬眼望着屋外那抹淡淡天光,语气带了几分淡然:
“说来这账房,我也没做几日,不过走一遭,也算过了一场。”
“至于旁人怎么说,怎么看,都随他们罢。只要清仪和你不记……我便也无憾了。”
她说得坦然,神色从容。
程若婵听着,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最终,她轻轻点头,低声道:“我明白了。”
李青莲起身,整了整袖:“账目已交,过后这屋里就是你主事。我不再干涉。”
言罢,转身出了账房。
屋内静了一瞬,林总头悄然上前,低声向程若婵行了一礼:“主账”
那一声“主账”,沉稳有力。
程若婵抬眼,望着案前整齐的账册与笔墨,神色静了片刻,方才点了点头,重新坐回案前。
她执笔沾墨,缓缓翻开第一卷新录账册,眉眼安静,手下却格外稳妥。
与此同时漪澜殿内
紫苏轻步入内,将手中册页置于案上,低声道:“李姑娘今日午后已将账目交予程姑娘,卷宗整齐,格式分明,未留一语。”
宋清仪闻言,手中笔锋微顿,片刻后才续下最后一划,淡声问道:“林总头那边,可有异声?”
紫苏垂首:“无。他当众应下,言听程姑娘调度。”
宋清仪轻轻点头,拂袖将笔搁回笔架,神情无悲无喜,只道:“李姐姐知进退,是好事。”
紫苏听得一怔,轻声道:“只是账房那边……总归也算她布过局,如今撤得这样利落,倒叫人看不透。”
宋清仪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账房不过是跳板,李姐姐自请退,也未必真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