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秦婉仪后,裴如瑛总觉得事情有了差错。闽都到江南,两日便能到达,可秦明安迟迟未有消息。
天空已半边萧瑟,恰如他心中情绪。他将书房那本书重新拿起来,开始仔细研读后半部分……
次日上朝,有人上奏了一封状告。
齐琅看着纸上对汝阳太守一番控诉,长叹一口气:“汝阳流民逃散各处,将其他地方搞的乌烟瘴气?”
裴如瑛闻言,心中咯噔了一下。
众人听着齐琅语气轻快,纷纷发出笑声来。
齐琅抬眸,朝着众臣扫视一番,最后定睛在一位大臣上:“周大人何故发笑啊?”
那位大臣立马僵硬的将嘴角收回,看着脸上带笑的齐琅,他心中发怵,回道:“臣……臣……”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齐琅朝着众人质问:“沈大人,李大人……你们又为何发笑?”
朝堂鸦雀无声……
齐琅重重一拍,桌子发出的响声在殿中回荡,他厉声道:“流民肆虐,身为官员不仅不想着解决问题,只顾着攀比起来!若不是有这封信,孤还不知道发生了如此大事呢。”
众人闻言脸色煞白纷纷跪下,唯有裴如瑛,腰杆跪的挺直。
“看来是有人故意挡了孤的眼睛,”齐琅目光落在裴如瑛身上,眼神复杂,“裴卿可愿前往汝阳一趟,好好替孤看看情况?”
“是!”他应下。
下了朝堂,齐琅引裴如瑛交代了几句便放他离开了,无非是一些捧高的话,对他寄予厚望什么的。
出宫的路上,他脚却不自觉朝着福安殿的方向去了。
沈昭本来在前院吃茶,瞥见门一抹绯红,她差点将手中茶盏失手打翻。
她将忙将宫娥遣退,朝着人影走去。
“次日并非你来宫中授课的时辰,你这时来作甚?”
他却不语,只静静的在清晨光景下将眼前这人记在眼底。
沈昭瞥了一眼他的衣服,开口道:“裴大人应是刚下早朝,找我所谓何事?”
他答道:“无他,只是想见见你。”
沈昭闻言却是一阵头疼,冒着这么大风险就是为了见一面,她气的转身要走。
裴如瑛道:“王上派我前往汝阳,我估摸着多则三个月,少则……”
沈昭回头,定住:“少则?”
“我会尽快回来的。”裴如瑛又道,“你让我所查诗词中事,刚好有了头目,此去正好可查探一番。”
沈昭不以为然,笑了笑:“那祝裴大人一帆风顺。”
她说罢,起身离去。
绯红官服称得他皮肤极白,他唇角勾起一丝失望。
没有……舍不得么?
她忽然转过身来:“裴大人,平安归来。”
裴如瑛眸子一亮,嘴角无奈转为笑意。她如化冰之水,连同寒风都变得和煦。言语将他心底落寞驱散,他欣喜若狂。
裴如瑛出宫后,立马让侍从准备了行李。
齐琅说了,即刻出发。
裴如瑛到达汝阳时已是晚上,马车在太守府前停下。他下车便见一四五十岁的男人,粗布麻衣,和眉善目。
这是汝阳太守曾崇,他早早便侯着了:“下官曾崇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裴如瑛朝四周扫视一番,街道空荡,路上已无行人。他方才留意了,来的路上街道也空旷无比。
曾崇道:“大人舟车劳顿,先进来喝口热茶。”
裴如瑛闻言,跟着他去了府上。一进门,曾崇便让侍女将备好的饭菜端了上来:“下官备了些酒菜,大人尝尝。”
裴如瑛看向桌上饭菜,清蒸鱼,糟鹅,排骨汤,酱鸡,还炒了好几个素菜。这饭菜,确实花了一番心思:“曾大人准备这么多菜,怕是有些奢靡浪费了。”
他错愕道:“怪我怪我,下官只想着好好招待大人,倒是没想到这层。”
“这么久了,在下还未自我介绍一番呢。在下裴如瑛。此次前来,是为流民一事。”说这话时,裴如瑛暗暗观察曾崇的神情。
灯光下,他的表情僵了一下:“不瞒裴大人说,流民一事已经解决!”
裴如瑛:“解决?裴某相知是如何解决的?”
“前几个月经历水患,下官已经上报,已开仓放粮,已经解决了。”他叹了口气,“若非如此,我这地方父母官怎能安心能让百姓挨饿受冻,自己吃这珍馐美食!”
他字字恳切,欲要哭出眼泪来。
“曾大人不必激动,既是解决了,自然是好事!”裴如瑛安慰道,“明日曾大人带我在城中巡视一番,我好有个交代。”
“应该的应该的!”曾崇连忙讨好的往他碗中夹菜。“来人,快给裴大人上壶好酒来!”
裴如瑛抬手制止:“不必了,裴某不善饮酒。”
“是下官考虑不周!”曾崇尴尬的笑了笑,又吩咐道,“那还不快上壶好茶来,记住,要最好的!”
侍从得令,马上上了一壶茶来。
曾崇点头哈腰倒茶:“大人尝尝看,这可是我珍藏已久的茶!”
裴如瑛接过杯子时顿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茶汤,色浑。尝了一口,味苦涩,是陈年老茶。果真是珍藏已久,可这茶就算是新茶也算不上太上乘。
曾崇眼神期待:“如何?”
他笑了笑:“曾大人尝尝看?”
曾崇闻言,也倒了杯尝了尝。只见他咂了咂嘴,眉头皱了起来:“下官不懂茶品不出来,可能这上好的茶就是这个味道?”
裴如瑛眸光一闪:“哦?曾大人不懂茶?”
曾崇疑惑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只默默一笑:“无事。”
吃饱喝足,曾崇将人安排到了一旁的屋子。一进屋来,扑面而来的灰尘气……
“暂时先委屈裴大人住在此处了……”
裴如瑛示作微笑,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曾崇的反应。
待他离开,裴如瑛伸手摸了摸桌子,并无灰尘,是被人提前打扫过。他看了眼茶壶,茶壶底部还带有灰尘,像是长久没用过没清洗干净。
而柜底、门缝、床角容易被忽略的地方,都积着一层厚厚的灰。这间房,是临时腾出来的。可这间房左右都是有人住的,平日里又怎么会空着呢?
曾崇,有问题……
他想尽力营造出一种他清贫形象,可他不知道,真正清贫之人就算铺张浪费也做不到浪费粮食。
他说不擅品茶,可那副茶具确可难得,价值不菲。桌子上这副茶具,对比起来略显潦草了……或许他今日所尝的“上乘”好茶,就是这位太守大人亲自挑选的。
他故意隐瞒是为了什么呢?
他本想先休息一番,可他打开杯子,发霉的味道直冲脑门。他无奈叹息,只能移开被子硬着头皮在一旁躺了下来……
翌日清晨,裴如瑛早早的便起来了。
曾崇像是提前做了准备,将账册送上:“这是救灾时的账册,请大人过目。”
裴如瑛接过翻看了两眼,合上。
曾崇见状,问道:“大人还有什么事么?”
裴如瑛道:“既是账册,自然是要去看看才放心。”
曾崇僵了一下,但还是应下:“应该的!下官这就带大人去!”
*
曾崇领着众人来到一处,抬手示意道:“大人,此处便是粮仓了,您且细看……”
裴如瑛迈进府库,迈入时,刻意用靴底碾过门槛处薄薄的浮灰。曾崇心急如焚,赶忙引他去查看标注着“满仓”的粮囤,可裴如瑛的目光却被墙角散落的碎米吸引。新粮本该是浅黄且颗粒圆润的,可这些米粒却透着陈年的暗青色。他俯身拾起,用指尖轻轻搓开米壳,刹那间,霉粉簌簌落下,这与账册上所记载的“今岁新粟”形成了极为刺眼的反差。
曾崇见此情景,脑门上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上月用于赈灾的粮食理应是新米。”裴如瑛转头看向身后冷汗直流的曾崇,质问道,“这些发霉的谷物是从哪里来的?”
太守曾崇尴尬地笑了笑,瘦骨嶙峋的脸上肌肉不自然地拉扯着,显得窘迫至极:“定是管仓小吏疏忽所致,下官这就……”
“疏忽到能把三千石新米换成陈粮?”裴如瑛展开手中账册,指尖点着那墨迹尚未干透的数目,“更离奇的是,昨日入库的药材竟比御医定额少了七成。”他猛地抬眸,目光如霜刃般锐利,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振翅飞散。
曾崇呆立在原地,手足无措。
堂前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裹挟着城外灾民棚里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传来。随行医官看着场面,连连叹气。
曾崇的锦袍在风中鼓胀,宛如风帆,却掩盖不住他浑身的颤抖。此时,裴如瑛已命人封锁了四门。
“大人!”一名侍卫快步上前禀报,“城西破庙聚集了数千灾民,半数都高热不退。”侍卫沾着泥污的靴面上,还粘着一片枯黄的药渣。
裴如瑛猛地站起身来,腰间的荷包袋撞在案角。他迅速吩咐道:“打开东仓,设置粥棚,持我的令牌火速调运邻郡药材,先将流民控制住,待此事了结,我再与这位太守大人好好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