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青蔽日，不闻风啸，此间虽是冥冥不可视物，却也难得清静。庭院中有一十平方来丈的园子，山石不多，空地有余，陆庭香正持一柄七尺长枪，于一片漆黑中操练。

可怜七满本以为在这铜花关里不见天日，可以睡到日上三竿，结果好似刚闭眼就听见园子里里陆庭香练枪的声音。

她不明白，明明铜花关里没有太阳，也没有更夫，陆庭香是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该起的？分明鬼影缭绕，鲜有人烟，又是哪来这么大一座祠堂庭院？

想来不能只有自己受苦，七满点烛更衣，持起烛台一溜烟跑到阳冬房前敲门。敲了半晌不见有人开门，肚子倒是比脑子先醒，咕咕叫起来。七满连忙跑到园子口大喊：“将军，想吃阳春面！我要两碗！”随后又跑回来继续敲门。

吱呀一声，门自里头拉开，露出张略有憔容的苍白面孔，他尚未束发，发丝胡乱披散肩头，只拢两件轻薄交领衫，许是困意未消，双眼略微无神，轻声问道：“怎么了？”扰人清梦自是得意，七满双手背在身后作乖，哼笑道：“叫你起床，陆将军下了阳春面，等的时间长了面会不好吃。”阳冬应了她回房束发。

以发烛燃起镜边烛台，幽幽烛火中阳冬对镜理发，却听得不知何处传来低哑的呢喃，好似有几分笑意：“阿团，不要怕我。”阳冬只动作一顿，复而继续束发并不理会。那声音不依不饶，说得愈发起劲：“阿团，在碧落一直没法靠近你，我好想你。”无论那声音说了什么，阳冬只当没听见，梳理洗漱完毕自顾自推门离去。

待他离去，房间里兀自出现一个身影，走到床边弯腰俯身颇为痴迷地嗅着被褥床铺上面残留的气息，咧嘴轻笑。

“阿团……”

用过早饭，几人一齐将碗筷收拾齐整，清口备茶落座，再将未尽之事话来。话及陛下遇刺，那刺客身份定为关键，陆庭香紧蹙眉头，又问道：“再往前，可有大事。”阳冬思索片刻，隐约记得家中侍儿侍女曾谈起之事，略有犹疑道：“好像大约是元宵后，郭、许两位户部主事因贪墨没收八成家产，二人处斩首，押送牢狱，监候。其家眷杖一百立即驱逐出城，永不得入内。”

随后两人又从各方分析，可仍旧毫无头绪，郭、许贪墨一案纪春久并未插手，又是如何才得了谋逆的罪，甚至不经三司会审，直接由皇帝下令斩立决。

“想来还是那刺客身份，或是与阿玉关系密切之人。”枯坐空想真相不会自己找上门，陆庭香预备出关后托人打探消息，正说着忽回头看向两人问道，“还有一问，你们是因何来这铜花关？”将纪春久嘱托与来路之事说与他，只见陆庭香又蹙眉，眼中似有怒气，沉声道：“扰乱生民感知？是想天下人忘了他之死吗？简直荒唐！”

听他这么一说，七满也气愤地站起身来，反复踱步道：“就是！此去一定要抓到那坏种。”

不比两人气愤，阳冬只觉又似初闻时的心悸，原是万般惶恐，说到底自己不是怒天下皆苦，而是恐世人将先生遗忘么？眼前本就不明朗的景象愈发模糊起来，忽的掌心一痛，低头看去是自己不知何时将玉觽攥在掌中。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松开有些僵硬的手指，且静心。

同样静坐消气片刻后，陆庭香问道：“此去天水府，可要往纪府去？”闻言阳冬一愣，转头瞧去，才回神应答：“嗯，自是会前往拜访。”

“启程吧，一道出关。”陆庭香点点头，见二人回房收拾行李，临叫住阳冬，沉默片刻后道，“代我向几位长辈问好，云帆海那边离不得人，我抽不出身。”

此间无风，手中烛台上火苗晃也不晃，寂静烛照四方。阳冬看见那人手里的烛火微微颤，他鬓边已然银丝夹杂，抿紧的唇角微动，似乎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不只是哀思，是哀，亦是思。

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好。”阳冬颔首应下。

三百里铜花关，三百里将士冢。出关时，阳冬将身上所携将士遗物一一交由陆庭香，请他务必差人送还。

自此南去带斜阳，乌山独归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