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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三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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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榆钱满枝头,老藤旧枝攀新叶,蝉鸣清脆蝉青翠,一树夏影落芳台。

陆庭香生于天水府陆府,是镇守漳州、潮州、惠州三府的怀远将军陆忞与杨家枪传人杨珂嫡三子,行第第五,乳名三骨。

三岁时大他一岁的兄长陆省总爱笑他,说这名字古怪,后来被母亲捉到面前训斥,陆庭香也才第一次知道自己为什么叫三骨。那时,母亲先是问他,为什么兄长取笑你,你不还口,也不来告状?看着兄长蔫头巴脑的模样,他只是轻轻牵起兄长的手说:“四哥只是想找我玩,也没有说很过分的话,所以我不会生气。”

他还记得母亲赞许的目光,说他会成为兄弟里面最出色的那一个。

随后母亲与他兄弟二人说,何为三骨?一是惩恶扬善见义勇为之侠骨,二是百折不挠刚正坚贞之铁骨,三是为护家国马革裹还之烈骨。

自此兄长再也没拿他取笑,陆庭香也学着如父母所期盼的那样长大。

没过多久,元宵前夕纪家添了位小公子,说是生时院中玉兰竞相开放,好似个“芝兰玉树,生于庭阶”,故得了乳名阿玉,唤作春久。百日宴时,几家公子小姐都凑到摇车旁看,那小公子却一把就抓住陆庭香的袖子不放,谁拽都撇嘴,只望着他发笑。

大人们互相笑说这是缘分,同伴们也争着要那小公子与自己好。欢声笑语,摇车里粉雕玉琢的小公子明眸含笑,陆庭香不禁握住那小小的拳头,轻轻笑着念他的名字。

“阿玉。”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美玉无瑕。

陆庭香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看见纪春久,田间、手工作坊、酒楼后厨、绣坊、梨园教坊,还有自家演武场,偶尔在学堂书房。陆庭香不在意他在做什么,只是随母亲兄长于演武场学枪时,偶尔向不远处那个捡树枝学得有模有样的身影瞧。

一次陆庭香方练完,坐在一旁擦汗歇息,纪春久向杨夫人讨了两根木棍说要与陆庭香比试比试,陆庭香疑惑不解,询问地看向母亲,见母亲点头后接过木棍于场中起势,两人有来有往比划着。纪春久用的看似是最基本的杨家枪,却在其中掺加额外招式,想来是没学到的地方自己添上了。

杨家枪基盘在两足,身随其足,臂随其身,腕随其臂,合而为一。

渐渐棍风呼啸,陆庭香将神一凝,一足佯退,诱其进攻,一足向前迈发力翻身将棍换手,轻轻戳在纪春久心口。却见纪春久哎哟一声弯下腰,好似受伤,心头一紧连忙松力俯身查看。

正此时纪春久轻笑抬头将棍一戳直冲他胸口,陆庭香反应来顺木棍下落之势将另一头也握住格挡,继而摆足转身翻腕转动挑飞他手中木棍,再次戳向他的胸口,已成定局。

“好厉害!”纪春久大声笑着,索性坐下仰头望向他,看了许久的兄长也一齐鼓掌欢呼。杨珂这样看着,心里愈发欣慰。残阳欲落,照得场中持棍傲立少年之身形愈发硬朗,他眸中平静而坚决。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母亲问他,学武是为了什么?他看向余晖里与兄长们在嬉闹的人,说,有想保护的地方,有想保护的人。

文熙三十九年,年仅十二的陆庭随兄长陆省从军赴铜花关东,以剿寇为任。铜花关以东驻地离天水府府城很近,近到只要一日一夜,跑马就能到,陆省总与他打趣,说找个平和时候偷溜回家看看,再赶回来也不会被发现。陆庭香说如今海寇猖獗这样,哪有平和时候,兄长只是笑,把捡了满手贝壳碎片别在他头上。海风揉轻波,碧浪吞血阳。短暂的休息时候,兄弟二人总这样,在海边说起家乡。

当鲜血淋漓与漫天大雨交融彼此,大浪拍岸一层层掩盖战场尸骸。一场恶战结束陆庭香心痛得厉害,四下望去不见兄长身影,应召令涨潮回营时,他远远望见一个似兄长的躯体随浪花漂远。那时他才明白,铜花关以东的驻地离家很远,远到兄长的尸骨只能被浪卷进大海,回不去家。

听说纪春久取了小三元,还成了春神首徒,代其司春。将枪尖从海寇尸首上抽出,陆庭香擦去脸颊沾染的血迹,看向远处发愣。他被升到五品守备,协同主将杨饶共守澜沧城,战功累累,深受重用,不出意外过不了多久便能再升。

今日将一队突袭海寇击杀完毕,他忽的想起不久前纪春久写给他的信,信上说了许多琐事,什么科举累人,什么院里的莲花开了半红半白的一朵。

正思着,见主将杨饶迎面走来,陆庭香正欲开口汇报,却见杨饶摇摇头叹口气,拍拍自己肩膀又走了。陆庭香不明白,风吹来脸上有些疼,他伸手摸去,这才惊觉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泪痕。

他握着手里的长枪,蹲在原地淋漓血迹里闷声哭起来。他想回家。

文熙四十四年,陆庭香历战云帆港、澜沧、碧涛坞、苍水乡,及瀚海之战,威名远播。因功累迁,至昭勇将军,位列三品。

“臣领旨。”这是陆庭香第一次进皇宫,经瀚海一战后中南沿海陷入一段难得的平和时期。于是他被召到久宁,面见天子,策勋受赐。

从皇宫出来,他竟记不起天子是何模样,皇宫里面又是何模样,只觉得似梦一般不真切。兄长曾与自己说的平和日子到了,只是久宁离天水府很远,明日还有庆功宴,无论如何也没法偷溜回去了。

望向四周繁华的街道,陆庭香叹口气迈步往客栈走去,没走几步叫人拽住袖子,疑惑回头被一朵盛放的荷花挡住视线,还未想清九月何来荷花,便听到一个清越的声音,多年未变:“我从家里带来的种子,费了点小手段让它在现在开了。”荷花被移开,露出一张明媚凌厉的面容,一别经年,他变得愈发气势凌人,出落得愈发身长玉立。

“涉江采芙蓉。”纪春久将手中用春神之力温养的荷花递到陆庭香手里,轻轻拥抱住他,“三骨,我很想你。”

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

再后来,纪春久得了状元,随九皇子政变,改朝换代,官至左都御史权倾朝野,好似都是一夕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到了辽平九年,纪春久推行九制鼎新变法,陆庭香也借此机会对海军体制提出改革,生擒敌方参将,再次召回久宁受封征南将军,擢为正二品总兵,以云帆港为驻地,镇守中南沿海。

云帆港离天水府府城也不算远,母亲总一有空就来见自己,说起几个兄长在外的经历。每逢回家,纪春久也会来看一眼自己,对陆庭香来说这几年当是人生中最圆满的日子,直到辽平十三年纪春久遇刺,久悬在心头的剑终究往下落了一分。不久前海寇又犯,陆庭香无暇其他,只时常将目光投向久宁,投向龙椅上那个十九岁弑父杀兄的皇帝。

陆庭香想,纪春久最终免不了兔死狗烹的下场,如今锋芒毕露却鲜有祸患,无非是圣恩浩大,总有一天他人之恩赐会被收回,介时下场又会好到哪里去?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突然,连借口都不明不白。

连道别都来不及。

自此,再也没有人会乐此不疲地往返于天水府和驻地之间,母亲身子骨也不如从前,不常来了。

他偶尔会想起曾经自己说的话,学武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地方,保护想保护的人。他会想起纪春久曾送他的那朵荷花,会想起兄长陆省,会想起母亲为他梳头的日子,会想起纪春久百日宴的那天,会想起母亲告诉他,三骨是什么意思的那一天。

惩恶扬善见义勇为之侠骨;百折不挠刚正坚贞之铁骨;为护家国马革裹还之烈骨。

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云帆港离家很远,远到山河清平,他也回不去家。

稚子牵衣问,归来何太迟。共谁争岁月,赢得鬓边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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