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百年多年前，碧落山还不叫碧落，只是一座无名的高山。碧落城也不叫碧落，只是座聚集诸多异族的城。山上不知何时生了一株独的黄栌，是妖，不多时日下山进了城，遇良人安了家。夫妻二人恩爱，写作一段佳话。

大约八十多年前，三月十五，一声啼哭在深夜炸响，新生的半妖躺在母亲怀抱哇哇大哭，母亲疲惫笑着，半晌落一个吻落在他的额头，说不尽的柔肠。

大约七十多年前，不知何处起的一场大火将高山化作焦土。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烧尽黄栌的根，也烧断痴情人的腿。年仅十二的半妖只剩下行动不便的父亲，和眼泪。

等来一次雨后，他便用自己尚不能完全掌握的力量，一颗又一颗种起黄栌。

三年后。

“十五又要上山？昨日才落雨，山中路滑不安全，怎不等放晴几日？”香如故客栈的老板梅娘早早打开客栈的门，瞧见那半妖少年从不远处走来不禁问到。

少年摇摇头笑着从客栈门口经过，转身倒退向梅娘挥挥手，说到：“只剩最后一块地方啦，我的小黄栌一定都能好好长大的。”

或许那日街角常常算命的先生早起一些，断会告诉这满面笑容的少年莫要上山。可惜算命先生还在梦乡中。

我的小黄栌，一定要好好长大啊。

坠入山崖时，他这样想着。接着眼前是一片漆黑，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片刻后眼前亮起幽幽蓝色火光，映照一片火红欲滴的石蒜花，簇拥着脚下不甚平整的青石板路。

黄泉路。

阳寿未尽的孤魂野鬼只能独自徘徊在此。

黑白无常引路来了又去，少年从鬼门关走到酆都城门下又走回鬼门关，日复一日。十五年后，当黑白无常前来道喜时，少年正坐在路边数到第三万五千六百二十九朵石蒜花。

他再次睁眼，已然是在山神庙中。那一刻，无论是天子赐山名碧落，还是漫山遍野盛开的黄栌都悉数涌入脑海，独坐庙中观尽此山。

自此少年便是碧落山山神，杨鸣和。

那日向来温柔风趣的梅娘，抱着他又哭又笑。

杨鸣和便这样一边学着如何去做一位合格的山神，一边度过人间的日子。

直到十年前，一位身穿青锦袍的俊美男子迈入山中，见他第一眼就朗声笑了，像是黄泉路边鬼魅的被佛经称作曼珠沙华的花，褪去朱色又藏进一砚浓墨，沾染了书卷气。

“你便是梅娘说的小十五罢？”他声音温和清亮，又偏偏尽显锋芒。那便是纪春久。

你且看他双瞳剪水迎人滟，风流万种谈笑间。

纪春久游学在此驻足十日，其中半数时间都待在山神庙，小到声律启蒙大到朝堂政事，凡是有话可说，无关天文、地理、农耕、百工都说与杨鸣和听。

可显然少年对此感到似懂非懂。

“我与你说，你权当故事听，人间数十年于你而言又算的什么。”而纪春久似乎并不在意，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枝条编做鸟雀，执笔携剑的手指灵巧翻动着，细软的枝条化作栩栩如生的飞鸟。他将手中飞鸟递给杨鸣和，又笑起来说着少年听不懂的话：“往后还会有人来与你说这些，一如白日朝升暮落。”

可杨鸣和最想知道的如何去做一位合格的山神，纪春久对此并没有给出答案。

他一直在等，可纪春久走了。

再后来，阳冬来了，与他重新说起未解的疑问，得到的答案是一句下山去。

人间数十载，千百载于他而言都算不得什么。可纪春久频频讲人间琐事给他听，天文、地理、农耕、百工。他为何笃定后人会再次与他说起这些？

阳冬说，要下山去。

直至今日，杨鸣和方才明白。纪春久说与他的是人间，是无休探索的旅程。因此纪春久笃定，无论多久哪怕千百年，也一定会有后人再次向他说起人间琐事。

如何去做一位合格的山神，这个问题的答案纪春久早就已回答过。

士虽有学，而行为本焉。要到他说与自己的人间里去。

所以杨鸣和决定，既然纪春久能在十五岁高中状元，那他也能在十五岁做好山神。

姑且算是十五岁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