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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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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晴芳好,天上的云簇新簇新的,东一团,西一片,有点像纷飞的柳絮,有的像刚出锅的豆腐,缥缈与清晰,混杂得莫名其妙的。

萧贞观穿了一身与天同色的圆领袍,腰间用云纹银带束着,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万作园里,姜见黎在地里待了大半日,两颊晒得通红,头一转看到萧贞观,还以为自己被晒花了眼。

她猜不出萧贞观何故而来,萧贞观也不甚明白自己为何而来。

但既然来了就总得说些什么,否则就显得她更加莫名其妙了。

“不必拘礼,”萧贞观冲着目瞪口呆的周副监道,“朕,是微服私访。”

微服私访?

姜见黎狐疑地伸长了脖子往园外瞧去,除了一辆马车以及赶车的车夫,当真瞧不见一副仪仗。

姑且信了萧贞观的话,不过她不会天真地以为萧贞观是孤身而来,在她瞧不见的暗处,定然潜伏着许许多多的暗卫。

“主上。”姜见黎拱手道了一声,周副监也跟着拱手,“主上安。”

萧贞观摆了摆手,靠近半步,“你们这是在,播种?”

“回主上,今日天好,所以就带着大伙儿将该种的都种了。”姜见黎回答得一句不多,一句不少。

萧贞观装模作样地在田垄上来回走动几番,似乎瞧得十分认真,但是姜见黎笃定,她什么都没看明白。

“不错,不错,”萧贞观接连道了几声“不错”,“都辛苦了。”

“臣下之职罢了。”姜见黎谦虚道。

萧贞观负在身后的双手蜷曲几下,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而姜见黎又没有任何给她递台阶的意思,二人渐成僵持之势。

一旁的周副监岁看不懂二人怎么就对上了锋芒,但是他能够觉察出周遭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顿时满头大汗,手足无措。

姜见黎先一步退让,并非她对萧贞观妥协,而是不忍身后的园吏、园奴受到她的牵连,因为她瞧出来了,今日萧贞观心情依旧沉沉。

“臣庄子里头的槐花开了,陛下可要去瞧瞧。”姜见黎适时抬起头,对上萧贞观冷然又饱含探究的目光时,尽量让自己的神色变得由衷而恳切。

话锋转得突兀又生硬,萧贞观却因这份若即若离,瞧不真切的诚心而变得有些雀跃。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但是偏偏又克制不住,心情稍转圜,便连头顶沸沸扬扬的日光都觉得温和明媚起来。

“既然姜卿有心,便一同去瞧瞧吧。”萧贞观杵着不动,姜见黎只好上前为她引路,“主上,这边请。”

二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个心思百转千回,一个目光全神贯注,都太过入神,以至于出了园子,到了马车旁,才双双想起,这里只有一架马车。

姜见黎低头看了看身上灰扑扑的,打满补丁的短曳,后退一步请求道,“请陛下容臣回去牵马。”

但其实,她今日是步行来的万作园,并未骑马,她打算找周副监借一回他的马,等送走了萧贞观再将马还回来。

萧贞观却好似并不愿在此等候,跨上马车后,头也不回地开口,“不必耽搁了,姜卿过来吧,朕捎你一程。”

姜见黎一点也不想与萧贞观共乘一辆车,她这副犄角旮旯里爬出来的模样,保管一上车就会让萧贞观的御驾遭殃,且是遭大殃。

萧贞观等了一会儿,听不到上车的动静,于是打开侧壁的车窗问,“姜卿怎么还不上车?莫不是嫌朕这车简陋?”

“臣身上脏得很,臣是怕弄脏主上的车。”姜见黎故意跺了跺脚,好让萧贞观亲眼瞧见她身上到底沾了多少泥。

萧贞观盯着扑簌簌如雪屑一般下落的泥尘,沉默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才捏着鼻子道,“快些上车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姜见黎也不能太过不识抬举,重重地又跺了几下脚,左右手齐上阵,将身上的短曳前前后后猛拍一通,才轻轻地上了马车。

马车门大敞着,站着马车上一低头,就能瞧见里头铺着轻柔的牡丹暗纹薄毯,姜见黎伸出的一只脚犹豫了一息,终是没有落下,她顺势坐在了外头的甲板上,“多谢主上。”

赶车的也是一名暗卫,且是姜见黎的老熟人,十一。

十一觉得,她们陛下并不是这个意思,于是用眼神询问萧贞观。

萧贞观“嘭”得一声拉上了车门。

十一忍不住朝不识好歹的姜见黎投去赞叹之色,姜见黎则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有劳赶车。”

庄子上不止一处种了槐花树,但唯独姜见黎屋子前的那两棵开得最好。

花团锦簇,香气扑鼻,远望似天边白云坠落,又似白瀑直泻而下。

萧贞观站在槐花树下,饱满的花枝坠到了她的肩上,一偏头,连眼眸都被铺天盖地的香气浸染。

萧贞观在宫中闻见过的最浓重的花香是梅香,可梅香再浓,也是冷的,而槐花的香气是暖的,涌动着勃勃春意。

“它开得挺快。”萧贞观有些醉,情不自禁地开口,“上回来时,它们还是枯树两棵,而今也繁花似锦了。”

姜见黎不知何时提溜出来一只竹篓,随手握住一截花枝,萧贞观以为她要掐下,结果是像薅榆钱那样一薅而下,半截枝条上的槐花就落入了竹篓中。

萧贞观露出可惜之色,仿佛姜见黎辣手摧花,在暴殄天物。

姜见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捏起一朵捻了捻,“主上,这花好闻吧?闻着香,吃着更香,想不想试试?”

萧贞观嘴角抽动几下,“朕不会。”

君子远庖厨,她不是君子,却也不会沾手做饭这种事。

“怎敢劳烦陛下亲自动手,”姜见黎指着角落里新搭起的花架道,“主上去那待会儿,臣做好了再来请您过去。”

花架下有一把做工粗糙的藤椅,瞧着像是用搭建花架子的余料制成的。

萧贞观嫌弃地走过去,俯身在藤椅上按了按,姜见黎见状取笑她,“主上也太谨慎了,它瞧着虽不好看,但是很结实。”

姜见黎抱着一竹篓的槐花扬长而去,身影拐进了偏间的屋子里再也不见,萧贞观被独自留下,不一会儿就倍觉无趣,她扒着篱笆朝外头嚷道,“来个人。”

暗卫十五应声而至,“主上有何吩咐?”

萧贞观脚尖踢了踢藤椅,“将它搬去厨房外头的廊下。”

于是姜见黎清洗槐花清洗得好好的,头一抬,目光忽然撞上了一张明丽的面容,长着这张面容的人躺在藤椅上,漫不经心地晃动指尖的槐花串。

萧家的人,的确长得得天独厚,拥有这世上至高无上的权利,也拥有冠绝天下的容色。

上天是如此偏爱他们。

姜见黎甩了甩头,摈除心中杂念,一心一意地料理起她手中的槐花来。

槐花可以蒸着吃,可以炒着吃,可以炸着吃,可以做槐花鸡蛋饼,可以做槐花炸丸子,可以做槐花饺子,也可以做槐花蜜。

蜜不是她自己酿的,是从集市上买来的,买回来后,她用蜜混了槐花封存,才几日,蜂蜜酒沾染了槐花的香气。

今日她不打算煮茶,只做槐花蜜饮,两勺槐花蜜用温水调了,上头再撒上几枚新鲜槐花就好。

姜见黎在厨房里忙碌着,萧贞观就在窗外的廊下清闲着。

里头忙碌的人只看了她一眼就专注于手中的活计去了,任凭她在廊下怎么折腾,都不曾再将目光投注过来。

萧贞观气呼呼地扔下槐花串,用脚尖将可怜的槐花碾作一团,姜见黎端着做好的餐食出来,瞥一眼,叹息不止,“今日有一串槐花死不瞑目。”

话音一落,廊下传来一阵冷笑,“你若觉得她死不瞑目,要不要朕给它立块碑,再御笔提上墓志铭?”

姜见黎不打算接着话,转过身去收拾食案,“主上,晚膳好了。”

此时此刻,夕阳西下,锦辉长袖善舞,舞红了半个天际。

萧贞观将槐花的“尸首”踢下长廊,一声不吭地走到正屋前,挡住了姜见黎的去路。

“主上,还有几道没端来。”姜见黎无奈道,“烦请主上让开些,容臣过去。”

萧贞观杵着不动,姜见黎只好绕过她,往侧面走。

“后日殿试,姜卿不要忘了。”

姜见黎脚下一顿,缓缓转过身,“是,主上若是为这个今日特意走这一趟,臣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忘记的,后日辰时,臣一定如时而至。”

萧贞观心里头变扭得很,她忽然又不开心了,可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转变得这样快,从前她不开心,不高兴,总归有个缘由,而这一段时日以来,她的不开心,不高兴,却往往并无具体缘由,除了都与姜见黎有关。

她以为自己依旧同姜见黎没有眼缘,但直觉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她说不清。

她不好受,就想着让姜见黎不好受,可当她的确也让姜见黎不好受以后,自己不仅不痛快,心里反而更堵得慌。

思来想去,她只能告诉自己,是前朝逼得太紧,让她择婿的奏疏像雪片一样纷至沓来,还一个比一个说得在理,所以她焉能不气?

姜见黎,活得太自由潇洒了些,她见不得她独自过着那样的日子。

总之,萧贞观的心里一团乱麻,而姜见黎则是一头雾水。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而她姜见黎,是最微不足道的一条鱼。

将余下的几道槐花吃食端了来,二人相对无言地用完了一顿晚膳,临走前,萧贞观鬼使神差地接下了一篮子槐花,还不忘再次提醒姜见黎,“后日,你别忘了。”

姜见黎气得发笑,“陛下圣喻,臣岂敢忘。”

马车与暗卫齐齐消失在农庄前,用不了多久,这里的消息就会沿着一条无人觉察到的信道,传递到重檐深深的宫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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