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意味着脑部受损严重,这种受损却无法彻底痊愈如初的事在雌虫身上很罕见。
大约是因为大脑受伤的原因,达蒙尼兹在苏醒后表现出了极大的攻击性。
无论是活物还是机器,只要稍微靠得近点就无条件发起攻击,凶狠异常,破坏力堪比星兽。
这样一只极具危险性且无法自控的雌虫立刻被联邦主脑认定成了“危险物”,按照联邦律法规定,达蒙尼兹会被立即处置。
雌虫太多了,再加上达蒙尼兹赚的存款也消耗了大半,无论是联邦主脑还是雄虫协会都判定莫瑞斯不该再和这样的一只雌虫产生关联。
没多久后,联邦主脑下达了判决结果:达蒙尼兹被判处死刑。
莫瑞斯看着联邦发出的通知信息,并不觉得意外。
刑期安排在两天后,实在是达蒙尼兹过于狂躁,中心治疗所都没办法把他从治疗室弄出来,只能尽快将这只低阶雌虫就地处死。
莫瑞斯本以为自己会视若无睹,可当那天来临时,莫瑞斯隔着一块屏幕看着瘦骨嶙峋的达蒙尼兹,忽然就想起了记忆里的那条脏污小巷。
那条荒星的小巷,永远都是泥泞不堪、臭味四溢,可那里,却有许多身体残缺的雌虫们在挣扎、拼搏,试图反抗、试图活下来。
整个荒星里只有那里有不一样的颜色,只有那里会长着四季常绿的桑青。
和达蒙尼兹眼睛一模一样的,翠绿的、美丽的桑青。
[倒计时开始,5、4——]
治疗室内,随着数字跳动,一股银白色的液体渐渐从输送管淌下,目标直指达蒙尼兹的头颅和心脏。
这是特别调制的剧毒,专门用于处置恢复力强悍的雌虫。
达蒙尼兹安静地平躺在处置台上,瞳孔涣散,全身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
就在银白液剂即将从开止阀滴落的瞬间——
“砰!”
“等等!”
一声巨响混合着喊声在治疗所的密闭注射室内反复回荡,莫瑞斯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处刑室,手持一份纸质文件。
虫族很少有书面文件,这就意味着每一份纸质的文件都分量极重。
负责监管处刑的亚雌愣住了。
随着莫瑞斯的声音出现,达蒙尼兹颤抖了一下,而后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他艰难地挣脱了固定着他四肢的金属环,在十几台重型机器的炮口下,踉跄着一步步挪到了莫瑞斯的面前。
他直勾勾地盯着莫瑞斯的脸,从醒来后就只有愤怒和恐惧的眼睛里,第一次如此平静地倒映出了其他虫族的身影。
莫瑞斯避开的他的视线,负手朗声道:“这是我的雌虫,我有权把他带回去。”
春花烂漫的午后,门铃忽地响起,把正在昏昏欲睡的莫瑞斯吓了一跳。
莫瑞斯算了算时间,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早。”
虽然嘴上如此抱怨着,但他还是快步走向了大门,随着一声轻响,平整光滑的墙壁就出现了一丝裂痕,让屋外的阳光从细缝里漏了进来。
门扉开启,露出了站在门外的那道高大身影。
穿着一身宽松套服的雌虫眨了眨眼睛,在对上莫瑞斯的视线后瞬间眼睛一亮,直直就朝莫瑞斯扑了过来。
雌虫的身体密度极大,虽然块头只比雄虫大上了几圈,但体重却是个非常可怕的数字,要是被这么直接扑倒砸在地上,以雄虫的身体素质来说十有八.九会受伤。
莫瑞斯赶紧躲开,雌虫扑了个空,脚下一个踉跄跌在了地上。
摔倒的雌虫茫然地低头看了看怀里,又回头面向莫瑞斯,一双水汪汪的绿眼睛里全是委屈:“雄主......”
莫瑞斯有些头疼,他看着那只似乎都打算嵌在地上的大块头,认命地走过去伸出手:“起来。”
达蒙尼兹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了莫瑞斯的掌心上,像是刚刚诞生的幼鹿那样、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莫瑞斯知道,这是因为对方没有办法很好地控制这具对“幼崽”来说太过强大的身体,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肢体不协调。
之前的重伤让达蒙尼兹失去了半个脑袋,他失忆了。
后面为了把他弄到处刑室去,治疗所对他使用了一种能强行放松肌肉、但副作用严重的药雾,这让他原本就受损的大脑雪上加霜。
失忆和失智的症状可能几周就能恢复,也可能一辈子都恢复不了。
莫瑞斯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可看着达蒙尼兹乖乖软软抓着他手指的样子,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也不算糟。
莫瑞斯看着达蒙尼兹的眼睛,心里忽然就冒起个怪异的念头。
雌虫谁能不爱林·安?
现在达蒙尼兹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他是不是可以模仿着林·安的所作所为,去营造一个“好雄主”的形象?
如果达蒙尼兹真的是爱着他,如果前世的谋杀真的是因为他把达蒙尼兹逼上了绝路的话......
这一次,他好好地对待达蒙尼兹,那一切就会变好的吧?
............
莫瑞斯看了看把厨房弄得一团糟的达蒙尼兹,硬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看到达蒙尼兹那胡来的动作后,他还没来得及喊停耳边就炸起“嘭”的一声,随即是一股热浪朝他涌来。
莫瑞斯只感觉到腰上一紧,等再抬眼时,他原本站着的位置已经是一片火海。
而始作俑者正捧着个盘子,眼睛亮亮地望着他:“雄主,吃。”
莫瑞斯看看满脸是灰的达蒙尼兹,又看看被一群机器蜂拥而入的厨房,实在没忍住,抬手就往对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
雄虫这点儿力气对雌虫的身体来说连个红印都弄不出来,可达蒙尼兹却马上捂住了头,眼眶通红,委屈极了。
“你不喜欢吗?你等等我,等一下下就好,我可以重做的......”
莫瑞斯怕对方弄出更大的动静引起住宅区域管理系统的注意,只皱着眉、不情不愿地把那毫无形状的煎蛋往嘴里放。
煎蛋里放了盐、还没化开,淌出来的蛋黄里还夹杂着碎蛋壳,又腥又咸还发苦,真的是极其难吃。
莫瑞斯忍了好半天,终于还是把那团味道诡异的东西囫囵咽了下去。
他板着脸揉了揉达蒙尼兹的头发:“做得很好,下次别做了。”
达蒙尼兹不太能理解这两句话之间的关联性,但他还是分辨出了前半句话是在夸他,于是立刻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嗯!”
莫瑞斯别开眼,不想再理这只傻雌虫。
日子一天一天就这么过着,为了不让定期上门考察的雄虫协会发现异常,莫瑞斯提前和林·安学了一段时间的烹饪手艺,又回去手把手地教达蒙尼兹。
达蒙尼兹出事之前厨艺精良,这会儿变傻就对此一窍不通,莫瑞斯教了好久才让对方做出点能吃的东西来。
前来串门的林·安看看桌上那卖相糟糕的食物,有些担忧:“能糊弄过去吗?”
莫瑞斯叹着气:“我也不知道。”
雄虫协会一直都没放弃给莫瑞斯安排新匹配的事,他们之前就达成过协议,如果判断达蒙尼兹无法照顾雄主的话,莫瑞斯必需无条件接受匹配。
莫瑞斯终于和林·安的脑回路达成了共识。
——雄虫协会和雄虫多娶的这条规定真的很烦。
结束了一天的厨艺练习后,夜晚,久久无法入睡的莫瑞斯挪到床边往下看。
一只高大的雌虫正缩在他床边的地毯上,就好像是只终于找到了避雨之处的流浪狗,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莫瑞斯心想,要是林·安的话,绝不会做出让雌虫蜷在自己床边睡觉这种事,那只温柔的雄虫肯定会心生怜惜、让不安的雌虫睡到柔软的床上来。
他自嘲一笑。
他果然,永远都不能成为第二个林·安。
几天后,雄虫协会成员来了,莫瑞斯和达蒙尼兹按照之前排练好的那套流程,成功地将对方糊弄了过去。
雄虫协会这边是没了问题,可很快,新一年的罚金单到了。
莫瑞斯看着账户里的余额数字,眉头皱得死紧。
达蒙尼兹虽然傻乎乎的,但也能明白到自己的雄主心情不佳,只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莫瑞斯的袖子:“雄主,你怎么啦?”
莫瑞斯收敛了表情:“没事,只是有点累。”
达蒙尼兹立刻紧张起来:“那、那我要怎么做才好?我想要雄主开心,想要雄主不累。”
莫瑞斯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傻家伙多半又是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但看着达蒙尼兹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的心情真的也就好了不少。
但很快,莫瑞斯的眼神变了。
在他面前,有一只强壮的、似乎无所不能的雌虫正一脸纯真地抬头仰望,就好像一只能随时献祭自己的羔羊。
一种奇异的感觉又伴随着那股轻松,无法控制地从莫瑞斯的心底冲了出来。
“达蒙尼兹,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脑袋受伤雌虫重重点头:“嗯!”
莫瑞斯凑近了雌虫,他弯起眼睛,嘴角勾着,嗓音前所未有地轻柔,像是诱人至地狱的魔鬼。
“那你......就一辈子都只看着我,你的一切、连同你的生命,全部都给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