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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1章 从松坡上望出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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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的橙色天空慢慢变黑,班级晚宴烧烤会拉开帷幕,肉类和香料在炭火上与油花共舞。

夜色把远处树林染成焦糖的颜色,篝火堆噼啪炸开一串金红火星,焰苗跳动着吞噬枯朽枝干,炸裂的火点化作四散流萤,化作夜色无边幕布上的月边星。

夜色渐浓,众人投在沙草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篝火边围坐的众人面孔化作一只只橙红蜜橘,发丝被火光镀成金线。

焰光与暗蓝交叠之间,归光意借着人群掩映,时不时地抬眼去瞧众星捧月的万人迷班长。赪玉般的火光吻上她的面颊,那人笑时眼尾漾起的弧度,比烈烈篝火更灼人心。

高三(3)班奇思妙想的文娱委员用荧光棒圈出天然舞台,宣布现在是“灵魂模仿秀”时间。在众人起哄下,文委本人身先士卒地打了头阵,抓阄抽中“模仿年级主任训话”。

只见她把两根树枝交叉成眼镜框,突然用中年女性的语气喊道:“那对假装看星星的小情侣!不许跑!”

在台下同学笑倒一片时,裴怀砚抽中模仿班主任查寝,只见他僵硬地举起手电筒照向树梢,脸被灼灼火光映得亮白,被众人吐槽为“你这光照强度根本达不到晚自习抓情侣的标准”。人人爱戴的班长则在抽中模范校徽吉祥物时,容忍了美术生同学在她脸上画下的胡须,被众人戏称为“野兽派班长限定皮肤”。最终,程蔚被迫模仿数学课代表收作业,把烤玉米当卷子塞进自己的手包,被众人评选为“最没有班味的英语老师”。

夜风卷走众人欢声,满山枫树沙沙作响,像在鼓掌致意这场荒诞又温柔的谢幕狂欢。

篝火晚会还未结束,顾莲生借口回房换掉溅上烧烤油渍的衣服先行离场,开溜的同时不忘从露天厨房顺走新鲜出炉的一桶奶油太妃爆米花。

不远处是峻美的群山与参天之树,飞檐下悬着二十四节气的铸铜风铃叮咚作响,四层灰瓦白墙的民宿隐在竹林深处。

整面崖柏根雕屏风后,博山炉蒸起袅袅沉香,竹影透过玻璃栈道在三楼走廊投下一树阴影,正对太湖石堆砌的枯山水庭院。九曲回廊悬着白绣花鸟绢灯,博古架上汝窑天青釉瓶映着窗外山林峻石。

月光漏过竹林,顾莲生用鞋尖踢着卵石小径,穿过垂花门时,她仰头望向云月二分的湛湛天空,无意中瞥见了顶楼天台侧边的一个熟悉身影。

晾满扎染大布的天台像暴风雨过后的海洋,群青靛蓝被风鼓起,像夜空裂开一道银河。

归光意坐在边缘离地三尺的狭窄露台上,两腿探在露台外侧,膝头摊着一本书。月色百转,那张峰峦起伏的美好侧脸上涂抹着一层浅银的月辉,眉弓和鼻骨连结出流畅优美的弧度,把夜色利落地切成黑白两段,眉眼间风姿如玉,湛然若神。

身后忽然一阵风起,轻薄的纸页被接连翻过。没等归光意反应过来,背后的人伸出胳膊揽在她胸前,将她整个人拦腰抱回露台内部。

归光意条件反射地低呼一声,重心不稳地被身后那人带倒在地。

“顾莲生!”

她挣扎着坐起来,看也不看那人是谁就脱口而出:“对于抱摔这个事情,我们之前是怎么说的!”

“未经别人允许不准干这么危险的事,这个别人也包括我!”

后腰处后知后觉地泛起一点疼,归光意着实有些崩溃。

“DNA动了,不好意思。”被点名批评的正主本人跟着坐起来,用来表达惭愧的语句听不出半点惭愧之情:“不过谁让你坐在那么危险的位置上。”

她探身抽走归光意护在怀里的宝贝书,指腹蹭过扉页的藏书印:“当对幸福的憧憬过于急切,那么痛苦就会在人的心灵深处升起——好家伙,你觉得西西弗斯本人也是这么想的吗?”

归光意无语凝噎地把书抢回手里:“班会结束了?班长大人纡尊降贵地上这儿来干什么?”

“那你又在这干什么?”顾莲生不接她的茬,抬眼把问句原封不动地回敬过去:“就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坐在正常的椅子上去发你那书疯?”

“我又不是来看书的,”归光意觉得自己有时候是真的很无助,“你干嘛动不动就对我人身攻击。”

“那你到底是来干嘛的?”顾莲生好奇道。

归光意瞥她一眼,从墙边变魔术般拖出两把藤编折叠椅,并排展开支在两挂扎染晾晒架中间。

她把顾莲生从地上拉起来,放置在其中一把椅子上,然后才在另一把折叠椅上矮矮地坐下。

“来看星星。”她幽幽答道。

冷月高悬,寂静的夜空向两人逼近。

顾莲生突然想起来,来程车上共享耳机的电台节目里,曾经对今晚的象限仪座流星雨高峰有过预告。幸好,这大千世界之中至少还有这么一个人,对这场“三十年中最明亮的火流星”怀着深切的敬意和期待。

归光意从口袋里摸出一条染坏的蓝白手帕,上面蓝得歪歪扭扭的点染星星,映照着顾莲生颈间晃动的银链。

她凝视着接天远山山顶开始出现的星星,像沉入月下浅溪的白石,散发出一种受洗过后的温润宁静:“你说,以人的视力,最远能看清多远的东西?”

“大概几百米?几千米?”顾莲生悄悄瞥一眼那人霜雕雪琢的侧脸。

“你看那片云,色白、透明、均匀,没有暗影,云月轮廓分明,是高云卷层云特征,高度在六千米以上;月相下弦,而且刚刚略过近地点,离我们也有三十八万四千公里,”她用手指了一下西南方一颗明灭的亮点,

“从星图上看,今天这场火流星的起始位置象限仪座,在武仙座右下、牧夫座左手和天龙座之间,其中北天最亮的星团与地球相隔有两万两千多光年的距离,但它不仅肉眼可视,甚至只需要一家普通的双目望远镜就能观测得非常清楚。”

“我们可感知的,绝不仅仅是眼前的世界。天地之间,我们唯存在而已。”

“……”

月华朗照,漫过玉带山穹顶的终年积雪。

顾莲生依稀记得,这人在不久之前连北斗七星的勺柄冲哪边都搞不明白:“而你知道这些是通过——?”

归光意不为所动:“当然是电台广播里听来的。”

靛蓝与青白之间,一人多高的扎染大布飘然而起,像青森,像天光,像风暴,又像一万点雨水和飘散洒落的泪滴。两人坐在那里,凝视着天空开始出现的星星,空气完全处于平静之中。这是她们的安全之所,没有人打扰,也没有紧迫的事情,只是简单享受彼此的陪伴,和夜风一样微妙的情感。

楼下不远处的篝火晚会还在继续,咚咚的手鼓声富有韵律地响起,有吉他拨动演奏,淌出平和轻快的民谣和弦。顾莲生蜂蜜酒般的声音混着晚风,令人不由沉醉:“下次……要不要一起补画那只坠毁的流星?”

“干嘛下次?”归光意直起腰,扯下一条晾晒绳上系着的扎染披挂,草草披在两人肩上。

她从兜里摸出一根圆圆短短的炭笔,拉过顾莲生手腕,在白皙顺滑的皮肤上勾出一粒细小星子,手法无比细致、无比耐心。

她抬起眼,握住顾莲生的手,与她掌心相贴,恰如她把自己一粒粒嵌入某个人荒凉晦暗的心怀的每一个瞬间。

月光把靛蓝印花布照成漂浮深海,夜晚未尽的话音被微风吹散在昭昭布匹之间。

水色接天,湎海日出灼灼滚烫,把分明云层烧成浓淡不一的胭脂色调。

年级早餐时间还没完全结束,归光意就在民宿门前的龛月码头上逮到翻墙的学生代表。那人鞋边上沾着泥点,露出半边被晨光勾勒的侧脸,像被旭日光芒亲吻的温暖南海。

怀里抱着两杯冰凉的酸奶冰淇淋,顾莲生跳下墙根:“你猜今天的太阳会先从哪片云里钻出来?”

“……你翻了三米墙就为这个?”

“当然不是了,还有这个,你看——”顾莲生冲着水面努努嘴——两只水鸭子正乘坐着归光意昨夜掉落的速写纸,怡然自得地把它当作了一艘大自然馈赠的客船,“你昨晚画的的《湎海夜巡图》被它们当贡多拉征用了。”

像是诗的荒唐的赝品,归光意顺着她指明的方向望过去,正撞上两位贵客间不知起了什么龃龉,波浪如鱼鳞似的银箔,其中一只对另一只的鲜绿色颈羽猛叨一口,便扑棱着翅膀,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归光意接过冰淇淋,指腹蹭过杯口凝结的水珠,只觉仿佛从金光璀璨的沉没之处升起来一些东西,万物欢欣,情味盎然。

“看来还是和平分手,”看着那只剩下的鸭子神色从容地依旧漂浮在水面上,归光意耸耸肩,“至少愿意放手,让别人远走高飞,这哥们还是挺大度的。”

“是啊,人们常说爱一个人就是放他自由,”顾莲生掰开酸奶盖子,挖起一大勺冰淇淋塞入口中:

“但是要我说,你要是爱一个人,就把他关在地下室里,从门缝里塞东西喂给他吃,直到他也反过来爱上你为止。”

归光意:……

“拜托提醒我永远别跟你分手。”

傅净的尖叫从观景台传来,身影怒气冲冲地在不远处闪现:“裴怀砚!你眼镜片反光!害得我拍糊了十八张照片!你要怎么赔!”

“你可以P图。”被点名批评的男高中生见怪不怪地缀在后面,慢吞吞擦着镜片,“就像你上次给社团合照P的彩虹独角兽翅膀那样。”

霞光染红水面,归光意蹲下身,试图用炭笔在桥墩做标记,把百年砖雕涂成流泪猫猫头。顾莲生坐在桥墩边上,一张张翻着归光意的速写画集,时不时地口出善言:“这野雁你画的比傅净拍的都好看。”

“情侣恶评,我不信……等等,真有那么好看?”闻言,傅净鼻孔朝天的姿势没保持三秒,就忍不住挤过来把班长手里的那张速写纸哄抢到手。

她把那画高举过头,对着光定睛一看,赞不绝口:“哇哦!不愧是我们的大设计师,连迷路的水鸭子都能画得这么性感!”

归光意一抬手,把空杯子投向垃圾桶,环保再生材料做的纸杯准心很好地落入靶心:“那是因为它们不会突然开始背元素周期表和货币政策的功能定义。”

几人拌着嘴返回年级民宿,落在最后的裴怀砚扶了扶眼镜,弯下腰,默默捡起归光意速写本里飘出的纸页:

上面画着歪扭的自行车和戴草帽的云,线条流畅,意映分明,角落签着一个小小的“湎海水鸭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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