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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42章 从松坡上望出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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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启程大巴上,傅净的扎染头巾摇身一变,成了裴怀砚背包上毫不起眼的挂饰,染糊的图案被前者振振有词地称为“抽象派湎海地图”,并获得了归光意在不胜骚扰下勉强给出的认可。

全班昏昏欲睡,顾莲生闭目侧头,呼吸扫过归光意的腕表。

车窗上,隐约映出交叠的指尖。

玉带山云游路线图中,出现几个人形黑影缓缓耸动,顾莲生翻着导游临行前分发的《云南植物志》,裴怀砚蹲着研究苔藓湿度,傅净则举着松果当对讲机:“洞幺洞幺!发现疑似三色杜鹃生物!”

归光意倚着冷杉树写生,笔尖却总瞄向俯身采样的顾莲生——枝叶纵横间筛下来一点儿日光,那人身上沾着晨曦的气息,乌黑发亮的青丝在阳光下泛着孔雀蓝的光泽。

令人沉醉的静好岁月之中,傅净尖叫着从矮乔灌木丛滚出来,头顶粘满松萝枝叶:“有蜘蛛精啊啊啊啊!”

刚好站一旁的裴怀砚淡定俯身将她扶起,摘下卡在她发间的红嘴山鸦翎羽:“你走运了,根据《山海经》记载,这是青鸟送情书时掉落的羽毛。”

“导游图上说,景区山麓处有个园林,据说是明清隐士清修之所,前两年刚翻新过,风景评分很高。我们要去逛逛吗?”顾莲生一边走一边翻着手里的游客手册,余下众人都对此没有意见。

“玉带山墅”的泥金古字牌匾下,四人约定好一小时后重新在出口碰头,便各自走散。

队伍长得不像话的景区洗手间前,在虎胆龙威地挤出一条生路来后,归光意长舒了一口气,这才七拐八绕地摸回流云亭。

亭内只见顾莲生一人,无所事事地叠着腿,坐在亭内一角的朱漆长榄围椅上。

她把上半个身子探出围栏外,左手托着包在沿途烘焙店里随手买的牛奶吐司,右手悠哉悠哉地把面包扯成一小块一小块,丢进池塘里,引得一群圆胖的鲤鱼纷纷引颈,团结一致地冲她行最高规格的注目礼。

归光意走上前,依稀听得她嘴里念念有词,“别抢、别抢……鱼、鱼……有份……”

风起之处,有群松如滔,有无弦绿水,有千秋如一。

归光意停下脚步,倚着石砌的亭柱子,隔着几步远看着自己十项全能、智技超群的女朋友把揪下来的小块吐司捏成一颗颗死面包球,准心很差地去砸池里锦鲤的脑袋:“小金……不许抢了……小红、小白……都还、没吃上啊!……”

湖面波光粼粼,平滑如镜。

阳光有着天才般的笔法和触息,细腻炽热地落在那人脸上,像质感浓烈的印象派光影,勾勒出她丰润朗然的眼睛和嘴唇。烈日与方山簇拥着她的身影,湖水上有数千万个玻璃切面折射出的璀璨天光,仿佛山神收起指间撒落的金屑砂粒,在晃荡水面碎成星子。

像白焰中焚化的钻石,金光下堪折的羽翼,温柔眼波和爱的潮水里,美向她源源涌来。

几十年后,在无数个有关于她少年爱人的梦回午夜,这幅卓绝画面始终不时闪现,令她的孤独永远进化,痛苦永远新鲜。

山墅僻静的角落,一处小院内人雀冷清。水杉云木直插天际,远远望去,分叉的枝杈仿佛天宫的裂痕与静脉。

顾莲生跨过高高的乌金门槛,见归光意正背对着她,一把浅窄又硬直的腰线,像开在湖水正中的风荷。

她仰着头,直直盯着一幅照在玻璃展柜中的古籍残页看。

“就知道能在这里找到你。”顾莲生深知那人的文青属性,走到归光意身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是什么?”

“字谜。”归光意把手指抵在下嘴唇边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神瑛侍者下凡尘?”顾莲生瞥了一眼边上人专注的神情,便知其还未参透其中奥义。

她微微一笑,观机逗教地问她:“那你想出答案没?”

后者抱着胳膊“嘶”了一声,眉心紧缩着摇了摇头。

“这没那么难吧?”顾莲生笑道。

“字谜多有谜格的说法,按‘梨花格’的规定,谜底全都是谐音字,要用与它相同读音的字来替代,才能与谜面扣合,所以我想,这条字谜的谜底应读作——”顾莲生没继续说下去,伸出手扣住归光意的手背,牵引着她的手指划过展柜玻璃,在倒影里划出“遇黛”二字。

遇黛。玉带。——玉带山墅。

好吧,是有点道理。

归光意自觉不是对手,悻悻地抽回手,转身想要离开这个令人心里不是滋味的是非之地。没成想刚迈了两步,就被一股怪力扯住背包带子,重心不稳地跌进了一旁的博古架列之中。

人仰马翻之中,积古的厚厚灰尘冲天而起,紫檀多宝格上的展品和书籍簌簌抖动。归光意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还没搞清楚这又是哪门子的新鲜地狱,就被人按在了两列并立博古架间的白墙上。

屋内梁檐低矮,雀鸟偶尔的啼鸣透过高窗斜入门户。陈列架中空间逼仄狭小,光线晦暗,如同身处植被茂盛、空无一人的山谷深径,不由地令人心跳加速。

“你干什么——”归光意急慌慌地,压着声音去推顾莲生的肩膀。

后者闭着嘴不吭声,茶棕色眼睛里神色微暗,闪动的目光从下向上地盯着她看。沼泽一般的颜色,令人不可自控地泥足深陷。

她在用那种眼神看她。

归光意有些难以置信地撇开头,不敢去看顾莲生的脸。明明个子比她还要矮小半个头,她却把她圈在那一小块天地里,没给她留下一分一毫躲开的余地。

红晕染上白净的脖颈,归光意按住顾莲生扯开她领口纽扣的手指,声线有些发抖:“顾莲生!这是公共场合!我、我要生气了——”

那人对她的小小警告置若罔闻,抽手抚上归光意下颌,温热的唇瓣贴上她光滑敏感的颈侧。

面对顾莲生我行我素的逾越举止,归光意有些头脑发懵,她挣扎着想要推开顾莲生,动作幅度却不敢过大,反被后者灵活躲过,手指趁隙探进她的T恤下摆。

腰腹的肌肉绷得发酸,归光意被欺负得一点办法都没有,边挣,边小声威胁说再也不要跟她好了。后者油盐不进地咬住归光意弧线流畅的锁骨,把手搭在她后腰处的一小片皮肤上,不轻不重地揉着那里微微凹陷的酒窝。

她太清楚这人的纯良秉性,清楚那双狐狸般的冷眼,和家兔般优柔软弱的心肠。

“嘘——”

归光意紧抿着嘴唇,一副绝不向声色势力低头的样子。感受到对方始终不肯配合的肢体信息,顾莲生嘴唇擦过身下人微红的耳廓,心满意足地听着她急促又隐忍的闷哼:“当心被人听见。”

那种气味又来了。像柑橘一样,木质的,甚至有一味淡淡的辛辣,像磁铁的异极一般吸引她。归光意声音越来越小,脸颊发热,剩下的斗志在一秒钟之内消失殆尽。

像山海呼啸着连接天幕,冲破日与月、暗与明、生与死的倒影,颤抖着张开潮湿而滚烫的襟怀。

两旁的多宝阁陈列架上,各色展品有节奏地晃动。归光意睫毛轻颤,眼尾羞耻得发红,呼吸里全是她那种柑橘味的香调。她无助地垂下眼,虚焦涣散的黑瞳仁里,隐约映着紫檀陈列架上一本摇摇欲坠的金封《石头记》。

云日之间天光变换,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傅净和裴怀砚已在园门口等了许久,硬是不见归顾二人踪影。

傅净叼着根景区里买的溢价冰棍咔哧咔哧地咬,后者则背靠着朱门,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无所事事地瞧着傅净进食。

这种古怪又漫长的等待在归顾二人姗姗来迟地出现在古径拐角时方才结束。

外套系在腰间,组队袖章不知所踪,上衣领子高得出奇,眼尾的红痕昳丽难掩,衣摆掖进裤腰的斜角更是十分可疑。将这些细节尽收眼底的傅净强忍着没吭一声,嘴里咀嚼冰块的吱嘎声却十分诚实地停顿了片刻。

“嗨。”迎着两束探寻的目光,归光意不大自然地摸了摸后脑勺,眼神像灯塔射灯般游离在半空。她草草冲两人打了个招呼:“久,久等了。”

“您二位这是,上哪‘观光’去了?”十分不客气地,裴怀砚将归光意不甚齐整的仪容仪表上下打量了一遍,语气揶揄。

“园子好看,多走了几圈,”顾莲生装傻充愣着笑了两声,顺势接过话茬,以柔克刚地堵上他下句:

“不好意思啦哥几个,一会午饭我俩请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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