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结束，最后那天晚上放学，吴书云出了教室门，看到门口倚墙站着周晶晶。
周晶晶见到吴书云立刻站直了身体，冲吴书云打了个招呼，“嗨。”
吴书云问：“你在等我吗？”
周晶晶说：“是呀。”
吴书云问：“等我做什么？”
周晶晶说：“跟你告别。”
之后周晶晶告诉吴书云，她要转学了，她说她要去她爸那里了。
吴书云知道周晶晶的爸妈离婚了，她一直跟着妈妈生活。她妈再婚，继父在一原市做公交司机，她妈老家在蛛镇，她就在蛛镇念中学。放假时她会坐客车去一原市找她妈，客车路过吴书云所在的村子虎村。
有一天，周晶晶说她在虎村游玩过了，所以也想请吴书云在一原市玩一次。吴书云就去了。周晶晶请吴书云坐公交，她说2路公交是她叔叔开得，她们坐车可以免费。她管继父叫叔叔。
那是吴书云第一次坐公交，她很少来一原市，来了也不需要坐公交，因为下了车步行五分钟就是步行街，她来一原市只会去步行街，跟妈妈一起，买衣服或吃饭。
周晶晶请吴书云吃麻辣烫，那会儿麻辣烫刚开始流行在东北，虎镇还没有麻辣烫。周晶晶说，麻辣烫非常好吃，在一原市很火。吴书云吃了，感觉味道怪怪的，面条很粗，她觉得不是很入味，她没有吃完。奇怪的是，明明没有觉得好吃，可是念念不忘，有一种很强烈的想要再吃一次的欲望。
后来虎镇也有了麻辣烫，麻辣烫果然像周晶晶说得一样，很好吃，吴书云几乎每天都要吃一顿，三块钱大碗，两块钱小碗，她只吃小碗，因为她的预算就是一顿饭两块钱。小碗麻辣烫有一点吃不饱，但是心里很满足。每天一顿麻辣烫，一顿米饭，吃不胖，饿不着，很好。只是一个人吃有点孤独，也许是因为第一顿麻辣烫是跟周晶晶一起吃得，所以没了周晶晶，吃麻辣烫就总好像少点什么。
……
当年吴书云没有问周晶晶转学去那里，不知道她爸爸在哪里，现在看来，她爸爸大概是在深城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吴书云这么巧的也来到了深城，这么巧的再次遇见周晶晶。她本以为来深城是孤零零在异乡，没想到异乡有她认识的人。
吴书云大概等了十多分钟。
周晶晶回头看看隔着两个台子的另一个收银员，那里只排着三个人了。周晶晶拿出一个“暂停收银”的牌子摆在自己的台子上，对后面还在排队的四五个顾客说：“这里暂停收银了，请到后面那边排队吧。”
周晶晶回到前台处，走进里面坐到电脑前，冲吴书云招招手，“进来坐呀。”
吴书云就也绕到前台里面，坐在周晶晶身边的塑料凳子上。
周晶晶面朝吴书云张开手臂，“快来抱一下。”
吴书云犹豫了一下，周晶晶自己就抱了过来。
被拥住身体的感觉很陌生，两条胳膊被拦住，后背被触碰，好像一条锁链，锁链末端却是活物，它们在后背上轻轻一触，又离开，像在打招呼。
当年周晶晶跟吴书云告别时，要走了一个拥抱。
现在她们再次相见了，周晶晶又要走了一个拥抱。
周晶晶的发丝擦在吴书云的脸颊上，周晶晶在吴书云的耳边说：“好想你，你怎么来这里啦？好突然。”
那句“好想你”让吴书云有些不适，好像她们有多亲密一样，她们已经四年没见，这四年没有任何联系，吴书云几乎忘记这个人了。现在这个人却突兀的说想自己，听起来像谎言一样虚浮。
吴书云说自己来深城打工。
周晶晶问她找到工作了吗。
吴书云说没。
周晶晶说：“要不要来我们超市做收银？”
吴书云问：“你们超市招人吗？”
周晶晶一把抓起摆在桌子上的一个牌子，翻过来给吴书云看，上面大大的写着五个字：诚聘收银员。
周晶晶说：“我们超市超级缺人，都急死了，六十岁的仙姐都被请回来帮忙了。”
吴书云有些迟疑的问：“我可以吗？”
周晶晶说：“有什么不可以？你来，我亲自带你。”
吴书云点头，说：“好。”
周晶晶笑了，“你怎么这么好骗呀？”
吴书云一愣，脸有些热，她以为周晶晶说招人是骗人的。一瞬间她有些难堪，作势起身要走。
周晶晶一把拉住她，“不要走，怎么啦？”
吴书云抿唇看着周晶晶，“开这种玩笑有意思吗？”
周晶晶一愣，“什么玩笑？”
接着似乎明白了过来，立刻说：“我没开玩笑，我是说，你都没问薪资就同意了，我们这里收银员工资挺低的。”
吴书云问：“多少钱？”
“只有两千二，工资发得是现金，而且没有社保。但是包住，有两个女生宿舍，你要是愿意，可以跟我住一个宿舍，我现在自己单独一个房间，上铺还空着。”
吴书云没有多做考虑，就同意了。
周晶晶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开始上班，吴书云说现在就可以。
周晶晶看起来很高兴，她说：“那你就试工三天，今天下午就算第一天。试工过了就搬过来，我可以帮你搬家。”
吴书云这才知道，周晶晶不是收银员，她是收银组长。
为民超市目前有两个收银组长，三个半收银员，半个是指六十多岁的元老级员工仙姐，她只有在最忙的时候才来做事，她的工资是日结。超市前两天刚辞职走了两个收银员，所以急着招人，计划是再招三个。为民超市的结算台总共就有七个。
周晶晶说是亲自带吴书云，但是条件并不允许。她带着吴书云到一号收银台，跟她讲操作，键盘各功能，收银需要注意的细节。可是没一会儿，前台有人过去，周晶晶就得赶紧回去，有时候是帮顾客寄存，有时候是帮顾客开发票。
吴书云看周晶晶忙，她不想呆站着，就走到四号台那里，看着四号台收银员的操作。
四号台的收银员个子很高，她看到吴书云走过来，问她有什么事吗。
吴书云说自己是新来的，想看看她怎么收银的。
四号立刻说：“欢迎欢迎，我叫李莹，你怎么称呼？”
“我叫吴书云，莹姐你好。”
李莹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她笑了笑，“你多大了呀？”
吴书云报了个虚岁，“19。”
“好年轻。”
下午顾客不是很多，所以李莹有空跟吴书云聊天。她拿起桌子上的两坨小票，对吴书云说：“这个小票很重要，一叠是微信支付，另一叠是支付宝。还有信用卡支付的小票也要存起来，不过现在用信用卡的比较少，我今天还没收到。这种电子支付的小票千万别丢票，不然晚上算账时会有麻烦。”
吴书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注意到李莹每次结算完，现金结算的小票只有一张，就直接给了顾客。如果是电子支付，小票就会是重复的连接在一起的两张，李莹将小票从中间一撕，大的有购物信息的给顾客，小的那张留下，与其他小票一起夹起来。
李莹还悄悄说，有些没会员的顾客，可以偷着输入自己的会员，给自己累积分。听吴书云说没有会员，她立刻叫吴书云开一个，很简单，拿手机号去前台开一下就好。
吴书云说好。
周晶晶没有叫走吴书云，她在前台看到吴书云站在李莹身边讲话，就留在了前台那里，偶尔会看一眼吴书云。
快到晚上六点时，李莹说她一会儿就下班了，让吴书云去问问组长是继续跟别人学习，还是直接下班。下午三点时候又有一个收银员来上班了，李莹说她是崔美丽，她上晚班。还有个早班的肖雅，是五点半过来。为民超市的收银员是三班倒，分早、中、晚班。
早班其实等于早和晚，上班时间是早七点半到十二点，加上晚五点半至九点半。
中班就是上午十一点到下午六点。这个班次相对轻松，然而每个人每周也就排个一两次，因为下午一般客人相对较少，收银员主要还是要应付早晚高峰，这样的班次也排得多一些。
晚班是下午三点到五点半，半个小时吃饭时间，然后上六点到九点半。
她们每个月有四天轮休，可以单独休，也可以连一起休，需要提前跟组长打招呼，因为组长是排班的，一般月末就会排好下个月的班次，排好了打印在一个纸条上发给大家。遇到紧急需要休假的，就要找别人换班。
如今正是七月下旬，下个月吴书云大概就要参与排班了。不过她没有什么特别需求，正常排就好了。
五点四十的时候，吴书云走到三号台叫肖雅的那里站着。肖雅胖胖的，看起来笑呵呵的，很有亲和力。二号台的崔美丽脸很瘦，嘴唇鲜红，单眼皮的眼睛看着有些凌厉，给人不是很好相处的感觉。
吴书云一过去肖雅就冲她笑，主动说：“你是新来的吧？”
吴书云点点头。
肖雅皱皱鼻子，抱怨道：“有新人太好了，我们几个都快累死了，我已经七天没休息了，你看红姐那脸绷得，看我们跟看犯人似的，生怕我们跑了。”
吴书云顺着肖雅的目光往前台看了看，那里站着一个高胖的女人，光洁的额头闪着锃亮的油光。她是另一个收银组长，大家都叫她红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