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晶晶跟红姐说了几句话，就往吴书云这里来了。

她冲吴书云招招手，“走了，下班啦。”

吴书云于是跟出去，她看到周晶晶背着一个白色小方包，一手拎着黑色塑料袋，袋子里装着吴书云之前买的卫生巾和矿泉水。

吴书云接过自己的东西，周晶晶说请她吃饭去。

吴书云说不用，周晶晶一定要请，说她以后就是吴书云的组长了，叫吴书云听她的话。

看着吴书云严肃的表情，周晶晶又笑了，“叫声组长来听听？”

吴书云瞟了她一眼，没说话。

周晶晶亲昵的挽起吴书云的胳膊，“你可以跟她们一样叫我晶晶。”

也许是因为周晶晶年轻，大家管于红组长叫红姐，管周晶晶直接叫晶晶。

两人去了一家自助餐，吴书云以前看过这家店，可是她没有进来过。也许是因为人多，或者是陌生，她就没有试图进来吃饭。

一进门，周晶晶终于松开了挽在吴书云胳膊上的手，吴书云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被人触碰她感觉很别扭，她很少跟人进行肢体接触，也许是因为她没朋友，所以没这种机会。只是，她记得初中时周晶晶也没有这种习惯。可能这是她后天习得的吧。

周晶晶很熟稔的拿餐盘，取夹子，放在吴书云手上，又摆上盘子和筷子，她对吴书云说，菜是称重的，叫她吃什么自己夹，吃多少夹多少。

周晶晶排在吴书云前边，吴书云只要跟着她照做就好了，她感到这样很安心。

结算时，周晶晶端了两碗饭分别放在两人的餐盘上，然后示意收银员两个人的饭钱一起付。

吴书云没有跟她争，她不习惯客套。

周晶晶的饭钱是24块，吴书云的饭钱是9块，两人找到空座坐下后，周晶晶说最低消费是10块，不足的也会按10块算，叫吴书云可以多吃点。

吴书云盘子里只有零星的菜，酱茄子，豆角，麻婆豆腐，土豆丝，四个菜也不过是四小撮，在不大的盘子上各自为政。

周晶晶将自己碗里的一个鸡腿夹到吴书云盘子里，又夹了两个鸡肉块，又示意吴书云吃单独碟子盛放的鸡米花。

周晶晶还盛了两碗免费汤，一晚紫菜鸡蛋汤，一晚西红柿鸡蛋汤。

吴书云选了西红柿鸡蛋汤。

周晶晶说：“真巧，我也更喜欢喝西红柿蛋汤诶。”

说这话时吴书云刚用勺子舀了一口蛋汤喝完，闻言勺子一顿，说：“我两个都行的。”

周晶晶立刻将自己没喝的紫菜汤推到吴书云那边，拿走了被喝过一口番茄汤，“那换换。”

吴书云用过的一次性塑料小勺子还漂在汤碗里，她看见周晶晶毫不在意的拎起被用过的勺子，舀起汤喝了一口。

吴书云忽然回忆起一件事。

初二下学期，周晶晶有段时间总是黏吴书云，吴书云上厕所她也去，吴书云吃饭她也一起，吴书云发呆她就问吴书云在想什么。吴书云总是说她什么也没想。

有一天，天气很好，那时天气刚开始转暖，大家慢慢脱掉冬天厚重的棉服，穿起轻薄一些、更漂亮的春装。周晶晶正是这批换衣大军中的先驱者，她穿了一件黑红的灯芯绒裙子，露出的纤细小腿并不笔直，膝盖那里弯弯的，可是很可爱。她很瘦，肉色打底裤绷在她细瘦的小腿上，显得那样的我见犹怜。她的小黑皮靴，她头上的巨大蝴蝶结发饰，在那个年代是那样的鲜明，那时大部分人还在非主流。比较潮的人，总是穿着很酷，发型很拽。可是周晶晶不是这样，她当然也不像吴书云一样灰扑扑，一年四季的衣服加起来不超过手指数，周晶晶以自己的方式另类着，漂亮着，也许只是因为漂亮的人怎么折腾都漂亮，根本不需要在乎潮流。

周晶晶是引蝶之花，喜欢她的人从一班排到四班，初二的年级第一可能不是所有人都认识，可是周晶晶却被所有人知道。

她们班是2班，3班有个又高又帅的男生经常来找周晶晶。秋季运动会时，那个男生还给周晶晶买了好大一兜零食。吴书云不记得那个男生叫什么了，她只记得好像名字里有个帅字，也许是李帅，王帅，或者蟋蟀，吴书云也不知道周晶晶有没有和那个人在一起，周晶晶不主动说，吴书云也不会去问。

然后有一天，吴书云看到周晶晶和那个帅哥在教学楼之外，背风墙那里站着，他们好像在说话。

周晶晶忽然看见了路过的吴书云，就从帅哥的胳膊下钻出来，往吴书云的方向来了。

那时吴书云心想，如果不是她路过，那两个人是不是打算接吻。

周晶晶也是一副被看到了什么的样子，没有如常的说话，只是跟在吴书云的身边，一起走进教学楼。

吴书云还在想着接吻，她在想，接吻是一种什么感觉？她这辈子，也有机会跟别人接吻吗？

她觉得这件事简直有点神圣。

她忽然站住脚步，周晶晶走了两步，发现停下的吴书云，就也停下来回头望过来。

吴书云靠近周晶晶，距离比以往时候要近一点，也反常的比往常要主动，主动靠近周晶晶。

也许吴书云的动作看起来好像是要去亲周晶晶，周晶晶的身子惊吓的后退了一点，不过脚没有动，她嘴里发出轻轻的“啊”的一声。

吴书云轻轻吸了吸鼻子，对周晶晶说：“你去医院看一下吧。”

周晶晶愣住，“看什么？”

吴书云说：“幽门螺旋杆菌。”

周晶晶再次愣了一秒，然后她的脸一下子爆红，她的眼神有一瞬间似乎闪过一抹恨意，恨意又藏在泪意之后，她闭紧嘴巴，飞快地跑了。

吴书云沉默地站在原地，她知道周晶晶会尴尬，她也觉得什么都不说也许更好，可是她想到，也许喜欢周晶晶的那个男生在跟她接吻时就会发现，或者他已经发现了。吴书云只是想，周晶晶可以更完美，她不仅长得美，还香香的，又香又甜，女孩子，不就该是这样的吗？她选择忘记自己也是女孩子，她经常忘记自己的性别，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被人记住的那个谁，是男是女都没什么差别。

那之后周晶晶再没有主动凑到吴书云身边了，直到学期结束，她主动找吴书云告别。也许那是离别之际的一笑泯恩仇。吴书云不想去分析对方的心理活动。其实不凑在一起才是正常的。本来就很奇怪，漂亮的周晶晶为什么要凑到自己跟前？也许是因为吴书云和善没有刺？说起来，周晶晶跟她一样没有朋友，只是原因不一样。周晶晶没朋友可能是因为她惹人嫉妒，没女生喜欢站在她身边当绿叶，至于男生，男女之间存在友谊吗？或者也不该随意揣测别的女生抵制周晶晶，也许问题出在周晶晶身上，她漂亮到有杀气，而吴书云钝感到感知不到。

……

吴书云默默吃饭，没有再喝汤。

她吃得很快，放下筷子时，周晶晶抬头看了一眼，放下勺子换了筷子，问：“紫菜汤我没有动过呀，你怎么不喝？”

吴书云被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犹豫在那里。

周晶晶忽然冲着吴书云的脸吹了一口气，然后她笑问：“还有味道吗？”

吴书云只感觉她的呼吸很凉，那凉拂在脸上，胳膊上却起了一层战栗。

周晶晶的眼睛里有如盛放一滩水波，有细小的涟漪隐秘的绽放。

这一刻，吴书云知道她还没有忘。

周晶晶的笑容像一张假面，吴书云怀疑，假面之后的人，也许这辈子都不想再碰见自己。

吴书云有种身体无处安放之感，她坐在那里，像被狩猎的老鼠一样僵着。

周晶晶端起吴书云的紫菜汤碗，一饮而尽。

她起身往外走。

走了片刻回身，看到吴书云可怜的脊背，她又走回来，在吴书云胳膊上一拉，“没吃饱吗？还不走。”

两人出了门外，周晶晶就松开了握住吴书云的手臂。吴书云的手臂却还偷偷麻着，仿佛胳膊上长了一个绳圈，胳膊仍被捆着。

超市的员工宿舍与吴书云住处只隔着一栋楼，不属同一小区，但毗邻。

她们分道扬镳，一左一右走进不同的楼栋。

分开前，周晶晶加了吴书云的微信，叫她明早七点半前来超市门口等。

吴书云进门前又收到周晶晶的消息，嘱咐她别忘了吃早饭，说她太瘦，怕她站一上午顶不住。

吴书云说好。

如果没有加微信，没有被主动要求去超市，也许吴书云会退缩，会装作没遇见周晶晶一样放她鸽子。

但既然是周晶晶这样讲了，吴书云还扭捏岂不是矫情。

她刚好需要工作，这份工作刚好有熟人在，她感到安心。

站了一下午，吴书云感觉还好，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现在进了屋子，看到那张灰暗的陈旧的床铺，她的身体立刻迫切起来，想要躺下，想要休息。

可是不行，刚刚只走了一小段路，身上却起了汗，她得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