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旻宁轻声的回应飞散在寝殿的香气里。
今日是个少见的大晴天,皇帝走后,舜玉只穿着棉袍下地来走动,看见福苓从临窗的炕桌上收拾出一沓描着花样的纸,便开口道:“这些样子就放着罢,我总归没有事做,绣些什么也好,不然干坐着也太闷了些。”
福苓她们担心舜玉看见这些东西想着丧子之痛,便有些犹豫,不知想些什么话来劝她。舜玉心里知道她们的意思,其实她心里对这个孩子的到来并没有做好准备,相比起做额娘,她更担心自己的身体,好在她平安渡过了这一遭,小产之事,也没有影响她跟皇帝的关系。
她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看着很是洒脱:“你们呀,不必这样担心我,其实孩子我倒不觉得要紧,我心里总还没有习惯做额娘呢,也许孩子是知道了我的心事,才自己走了罢。”
“若是一味沉溺在以往的伤痛中,只会坏了我自个儿的身子,如今,我最要紧的是好好调养,日子还长着,咱们都会有以后的,说不定等我养好了,这个孩子还会回来的。”
两个人听了她一番话,这才放下心来,芸惠也松了一大口气,这两日下来,把这孩子吓得不敢说话,现下终于活过来,整个人都兴冲冲,瞧着有十二分的精气神儿当差。
年轻的女儿对于怀孕的事总是傻乎乎的,不知道意味着什么,舜玉亲怀的尚且如此,只是旁观着的珍贵人体会便更淡了。
对于不曾亲眼见过舜玉小产场面的语芙来讲,不过是期待看到的小娃娃等不到了,她更在意的是舜玉,听说小产对妇人身子伤害极大,这几日皇后和皇上挨着去,她暗暗等着空当儿。
这日用晚膳时,和妃照例叫她一块儿,席见突然问道:“听说全妹妹前两日无故小产了,皇上命人全都查过,并没有瞧出什么差错?”
珍贵人自那日看过舜玉后还没有再去过,消息也听得不多:“听说大概是全姐姐身子弱,许是她前几个月胃口不好才这样的,我也不知道,这几日钟粹宫都轮不到我去,我还等着她得空儿去看她呢!”
这日子比和妃想象中来得更早,她手里为全妃准备好的东西,看来不必想法子送出去了。
和妃扯起一个笑,目光中略有探究之意:“小产伤身,可要嘱咐全妹妹好好调养,说起这个,我送你的花油可用完不曾,若是好用,我这里还有。”
“诶哟,”珍贵人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头几天日日都涂,后面用得少些了,我也越发惫懒起来,不曾日日记得,好像还剩了一点,等我用完再找你要。”
因着晚膳时提起过,这日睡前,珍贵人特意叫安露取来用,她听见安露在妆台前“诶”了一声。
“怎么了,可是用完了?若没有了今日就算了罢。”
安露回过头向她走来:“并不是用完了,我怎么瞧着,好像比咱们上次看着还多了些呢?”
两个人在灯下转着瓶身看了几圈,因为隔了几天,都记不大清了,便打开盖子来闻,并没有什么山茶花的香气。
两人呆住了一瞬,安露想起来那日拿去钟粹宫给几位主子看过:“会不会是那日在全主子那儿,不小心拿错了?”
两人霎时想到了全妃小产一事,珍贵人心中有些突突地,好像心口揣了只兔子,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和妃给她东西时说的话:“我记得,和姐姐跟我说过是滋阴养血的,若是如此,哪怕玉姐姐用了也无妨。”
这样想着,两人放下心来,她把瓶子塞给安露:“正好我明日去了,看看姐姐那里的是不是我这瓶,今日就先这么着罢。”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暖阁门口,祥嫔将瓶子递到她手上,还说……
她说:“瞧你都忘了盖上,弄得姐姐屋里都是花香味儿了。”
祥嫔手中紧紧捏着锦被,心快要跳出喉咙来:全姐姐流产了,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她换了那瓶花油?
她想到那袋子桃仁,忽然直直地坐起身来打开锦帐,夏蕊靠在床边,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看见祥嫔魂不守舍的样子,赶紧坐在床边抚着她的后背:“主子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祥嫔抓住她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夏蕊,咱们要的那些桃仁还在不在,你快去看看,还在不在?”
夏蕊扶着祥嫔:“主子,您吩咐过不叫动呢,不是已经放到小厨房去了?现下估计落了锁了,明日我一定去看好不好?”
祥嫔喘着气慢慢平静下来:“对,我吩咐了不叫动的。”
夏蕊出去倒了杯茶进来看着祥嫔喝了,她脸色好起来,可是转眼间,又咬着唇瓣哀哀地哭了:“怎么办,夏蕊,我好害怕……”
莫名的,夏蕊知道主子说的是全妃流产之事,当时阵仗之大,将钟粹宫里里外外翻了两遍,六宫人人自危,生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当了棋子而不自知。
她搂紧怀中满脸泪珠儿的人,拿帕子拭去她的眼泪:“主子,皇上已经查明了,是全主子身子弱,才怀不住孩子的,已经罚了服侍的人三月俸禄,早就没事了。”
“主子别怕,这是老天爷,不让好事全落在一个人头上,您忘了吗?和娘娘是怎么对您说那些话?”
“您的日子过得这么艰难,可是夫人是怎么做的?是她去求了和娘娘的母族,和娘娘才来威胁您!”
“可是您什么都没有做,主子,那袋子桃仁儿还好好的搁在咱们厨房里呢?”
黑夜是一张石青色的缎子盖在紫禁城的琉璃金顶上,它一落下来,宫殿里就什么声响也没有了,听不到,也看不到,哭泣的女人披散着一头青丝。
夏蕊的脸贴在祥嫔的头发上,锦帐里回荡着她幽幽的话音:“是全主子无福,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福气才滑掉的,跟您没有干系,您什么都没做,没有人会查到您头上,也没有人会怪您的。”
祥嫔心神安定几分,这几句话像虫子一样爬进她的耳朵眼儿里,却没有从另一头爬出来,夏蕊扶着她慢慢躺下:“主子快睡吧,这福气没有落到钟粹宫,它还在天上呢,它要好好找找谁有这个福气,主子千万要好好的,好好的等这个福气,落到您的肚子上来。”
她一直坐在床边,看着祥嫔合上双眼,呼吸声平和像一只陷入酣睡的狸奴,才慢慢退出来拉上帐子坐到地上。
主子,不要再忧心了,不要再想着别人,您有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老天爷,您眼里只有别人,看不见翊坤宫吗?主子什么都没有做,求您可怜可怜她罢!
祥嫔因着没有睡好,脸色有些发暗,连珠在桌前摆膳的时候,夏蕊特意去小厨房拿了那袋子桃仁过来给祥嫔看:“主子您瞧,这东西好好的在这呢,他们平日里都拿来炖菜,没有旁人动过。”
“那就好,你叫他们快些用了罢,不管做些什么,我瞧着心烦!”祥嫔看一眼那敞开口的袋子,见里面还有不少,便放下心来。
储秀宫请安时,珍贵人原想央着她一块儿去看舜玉的,见她有些不好,多问了两句,祥嫔只说昨儿夜里做了噩梦没有歇好,过几日再去钟粹宫。
珍贵人又嘱咐了两句,便用过晚膳一个人过来了。仔细查问了福苓是怎么照顾舜玉的,又特意走在窗边门前试试有没有风钻进来,这副老成的样子逗得舜玉忍不住笑:“瞧她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生养过几个了,比那些妈妈里都有经验?”
珍贵人好不容易正经一次,被舜玉的顽笑气得绷不住脸色,咬着唇瓣恼了:“玉姐姐,亏我还担心你,怎么你还这样不正经?你这样,我再不来看你了!”
说罢扭过身子要走,福苓连忙上去半拦半扶着拉回到床边坐下:“珍主子快别恼了,我们主子这是高兴你来呢!你快坐着,我们主子留了糕给你吃。”
她也是个好哄的,只嗔着美目道:“那你不许这样说了,和姐姐还托我嘱咐你好好调养身子呢。”
说起这个,她叫安露把瓶子拿进来,有些忐忑地开口:“玉姐姐,有件事情我得说,我也是昨儿夜里才知道的,好像那日在你宫里,我把花油拿错了,你可用过了吗?”
舜玉看见她手里拿着那个瓶子有些发愣,叫人把自己那瓶拿过来打开一闻,果然自己宫里这瓶香气比珍贵人手里的更明显一些,只是味道并不浓郁了,加上那日因为忘记盖盖子,屋里充斥着这股味道,舜玉他们都没意识到。
舜玉神色认真起来:“语芙,这花油里面,你没有再多添些什么罢?”
珍贵人见她这样,忙凑近了些,语气也有急,她见福苓出去了,屋中除了她两个也没有旁人,才说:“姐姐,我那日没有说,其实这花油是和姐姐给我的,说是滋阴养血的古方,我记得清楚没有什么旁的东西,我……我也不知道那日怎么就拿错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舜玉急忙按住她的肩头道:“你别怕,好好说,既然是养血的,应该没有什么我不能用的,即便有什么,我也不怪你,孩子已经没有了……”
珍贵人听她如此说,忽然拉着手跪在床边:“姐姐,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好几日没用过了,昨日夜里一拿出来安露觉得不对,今天我就来问你了,我……若是这孩子真是因为我,我真的不知……”
舜玉用力回握住她的手,拉她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好了,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我会好好问过太医,只是,这件事你对谁都不能再说了,知道吗?”
珍贵人眼中雾蒙蒙的,看着她反应不过来,舜玉叹口气,细细说给她听:“皇上已经下旨罚过人了,这事已经完了,你若说给旁人听,传到皇上皇后耳朵里,难免迁怒与你,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更不知道要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