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定安侯府的大门打开。
四轮的马车外表普通,内里装饰不凡。
车上并没有多少人,除了特意陪同的三夫人,一切都跟平常出门时一样。
文宣和翁蔷而已。
对于唐迎来说乡试算是一个期待已久的日子,很重要,承载了他的期望与汗水。
无数个日夜里煎熬着脑细胞,就为了这一天写下字来。
然后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但于定安侯府而言,今日却也只是需要上朝的一个普通早上。凛夜私会朝臣,结交朋党,冒着随时被清算的风险蝇营狗苟。
幸好老人家觉少,虽然熬了大半个通宵倒也不觉很困,只自顾自思索着朝会该说些什么。
在这方面四皇子倒是逊色很多,上朝路上缩在马车里补眠。
当然锦王宸王也并没有好很多,只是在马车上补眠时偶尔窜出来的梦里,一个更快意些,一个烦躁多些。
惯常出现在朝堂的皇子也就这几位了,其余皇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一般只在有需要时上朝吆喝两句,现在想必还在府上鸳鸯鸾帐。
上朝路上的定安侯并没有分一点心神给贡院,但并非定安侯就不在意唐迎了,而是定安侯对自己侄子信心太足了。
在定安侯府,每一个人对唐迎的信心都比柳清霄要高很多。
在上朝之前,定安侯想到唐迎,也不过担心一句:“多派两个暗卫,别在路上出了事。”
“我去跟着少爷。”云池摸着腰上软剑,正色答应到。
定安侯转过头讶异的看看云池,点头道:“也行。”
出门得早,一路上雾气未散,三夫人正经危坐在马车上,对面的柳清霄还带着点被拽出梦境的茫然。
这是很正常的,昨晚他失眠了。
向来人们说高考是人生的分水岭,是生命中公认最重要的一场考试。
但高考的重要性跟乡试比起来……根本就不配相比。
因为现世的人生分水岭是很多的。从羊水开始,每一天都可以是分水岭,并可以据此举出一大堆实例作为论据。
但在封建帝王掌权的异世,除了羊水,真正的分水领寥寥无几。而科举无疑是最大的一次分水。
范进对此表示赞同。
柳清霄在这种压力下失眠了,这是很正常的,不值得任何多余的说道。
即使章老说他上榜问题不大,即使谭潇越已经提前透题还给了优秀范文以作参考。
但万一呢?谁也说不准。
当然,或许也不完全是因为乡试的压力。也许还有一点点,只有一点点吧!
是因为某人又默默的长了一岁。
岁月多了一圈年轮,没有任何人知晓。就好像上一个年轮形成时一般,无声无息,无人在意。
就连柳清霄自己,也只在心里有过一个轻易被放弃的计划。
夜幕盖天,更夫敲着铜锣走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柳清霄睁着着眼睛看承尘巧工。看子时已过,丑时走完,到了后半夜才强制自己睡过去。
还没来得及睡过一轮睡眠周期,眼动期被文宣唤醒,说三夫人已经在院里等着了。
于是柳清霄失去了最后一点赖床的时间。
贡院前几日就已经锁院,此时门内一片肃萧。
带甲的兵士来来去去,把守着院门,警惕地盯着每一个靠近贡院的人。
在外面受许多推崇的秀才们排着队接受检查,像是一只只入栏的羔羊,挨个剃了毛又踹到一边。
精心制作的糕点被监门官戳得稀烂,不复精美,就连人参都断成了两节。
衣服一件件揭开检查,仔细检查着任何可能夹带的地方,细心和粗鲁交替上演。
对许多人而言,这考场也许是此生经历的最大折辱。
底层的兵士很少机会能命令到这些高贵的读书人,总是被各种老爷们鄙视嫌弃看不起的将士,借此发泄一下平时积累的怨气也是无可厚非。
人性使然。
柳清霄身上没有带任何配饰,包括世子夫人和二少夫人花费了许多精力求来的平安符,不过两位嫂子应该庆幸这一点。
一旁的托盘上就扔着被拆开了的平安符,也不知是哪位夫人饱含着期望辛苦求来的,就这样成了废纸。
也许不止一位夫人,柳清霄抬眼看见了另一个被破坏的平安符,第三个,还有……。
看来寺庙的高僧应当是佛法极佳的,每日的功课都做得足,所以一笔一念佛也能画这许多的平安符。
不过更足的应该是佛寺的宣传能力,被文宣八卦过平安符来历的柳清霄心想。
门槛设置得很合适,求这样的东西非得有钱有闲才行。
上京佛寺的客舍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在里面待上写够一卷经藏的时间的。
佛度有‘缘’人。
定安侯府的两位嫂嫂都很有缘。
柳清霄将发髻散开,任监门官将头发仔细的看过,又试了试簪子看是否内有暗格。
靠思维发散来度过这点折磨时光。
折好的平安符肯定是要拆开的,以防考生内藏小抄。拆开的平安符也是不能带进去的,因为不允许带除草卷和正卷纸外的任何纸张。
所以高僧精制的平安符,其实是一次性用品,也许作用就在于拆开时给学子渡一层看不见金光。
柳清霄错过了金光的加持。
监门官将束发的簪子还回来,柳清霄木着脸接过,踩着一双白袜一边束发一边看对方仔仔细细地检查鞋子。
值得庆幸的是,检查他的监门官还算和善。
虽然排队的时候恶声恶气,动作粗鲁,但是在确认籍贯时非常温和,至少在确认唐迎的籍贯时温和。
这就够了。
监门官检查完鞋子,殷勤的帮忙唐少爷把鞋穿上,柳清霄道了声谢。
确认无误之后,监门官转身去拿号牌。
意外的一阵骚动。
被剥得精光的秀才像是死猪一样被两人抬着丢出了考场,脸上一片死寂。
这位秀才有一个天才的作弊手段,选了一个很棒的夹带小抄的方式,并且幸运的成功遮掩了。
然后不幸的正好撞在巡绰官手上,这位巡绰官眼睛又尖又利,还自带探案天赋。
总能一阵见血的看透犯人的隐瞒。
秀才的得意没遮掩好,被巡绰官捉了出来仔细搜查。
自然是没有躲过的,一时间众皆侧目。
放他进去的那位监门官当时就被换下去了,可见结局不会好
刚刚将号牌拿出来的监门官见此又放了回去,对唐少爷告罪一声,要求了更细致的检查。
柳清霄撇了一眼丢出去的那位前考生,从他白愣愣的裸体上掠过。又嫖一眼被丢在一旁卷成卷的小抄。
拳头紧了又紧。
“嗯。”
那位被抓出来的秀才从打击中回过神来,抬头看见贡院内的情形,每一个被脱衣检查的考生都会嫖他一眼,顿时脸色更白了。
还有已经检查过的考生被二次检查,可以想见这些考生是什么身份。
柳清霄就瞥见汤幸黑着脸从贡院中被请出来,稍有了些同病相怜的情绪。
巡绰官见此又跟手下说了几句话。检查唐迎的监门官看见了,于是墨迹着特意等了一会儿,后面的人也没有催促。
少顷过来几个甲士,不一会而拉出一道帘子,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柳清霄脸色好看了些,又道了声谢,并且记住了这位监门官的样貌。
被丢出来的秀才乘大家注意力没在他身上,偷偷将外袍穿上,就要钻进人群。。
“秀才公别走啊,我家主人想请你做客。”一位人高马大的壮汉拦住了他。
“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可是秀才。”
“您说笑了,这里面的哪个不是秀才,我家主人也没想做什么,只是请您做客而已。”
“我不去,放开我。”那位秀才公死命挣扎,如猪似豚,一点看不出入场之前志得意满的模样。
“这位壮士请放手。”这时,有人拦住了壮汉,秀才公抬头看他,脸上一片希翼,下一刻又苍白如柱。
说话那人拱手,道:“泸明许氏,也想请秀才公上门做客。”
“太仆寺承也延请秀才公。”
“定安侯府也请。”
……
那秀才从前倒是幻想过自己被各个世家争抢,热情相邀。但那是他金榜题名打马游街之后才该享受的待遇。
而不是被人剥光了像死猪一样丢出来,失了考试资格之后受哪些被他连累脱光检查的考生家属邀请。
此时众星捧月不假,但未来要遭受的折辱他都不敢深想。
“贡院门口禁止喧哗。”
“胡伦达,你夹带小抄,预行舞弊一事已经查明,取消考试资格,永不录用。革去功名,发回原籍。”
说罢,那提调官一挥手,就有人将死猪一样的胡伦达拖回了贡院内。
贡院外的家属邀请失败,倒也不失望,以后有的是机会整治。
在号子中待了一会儿,柳清霄才将情绪调理好,将笔墨纸砚放好,慢慢磨着墨。
运气不错,柳清霄的考位离茅房有一段距离。
将墨磨好,又等待了一段不小的时间,终于听到了开考的钟声。
待试卷发放下来,柳清霄仅看了一眼眉头就松开了,第一场的题目跟大佬说的没有什么差别。
乡试三场,分三天考。
第一场考的经义、四书义。
柳清霄胸有成竹。
正要沾墨提笔,却看见旁边号子的考生因肚子疼要放弃考试。巡绰官闻声而来,见怪不怪。
但还是特意询问了一下:“如果只是腹痛可以先去茅房,一旦出考场就视为自动放弃考试。”
“太疼了,真考不了。”说话的声音却是中气十足的,一点都不像是身体不适的样子。
巡绰官再问一遍还是得到确定的答案,就放他出去了。
柳清霄看着站起来形容松柏的男子,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步伐稳健,行走间也没有滞涉,跟他自己所描绘的肚子疼到连考试都不行的凄惨状况没有一点符合。